天已入黑,百数十个壮汉燃起火把,插在练武常耗周,又在练武场当中两丈方圆处,插了一个火圈子,是以场上并不黑暗,邱独行侧首微笑道:“司马兄,前往一观如何?”司马之无可无不可的站起来,却见一人由外面极快的奔入。
那人也是个长衫壮汉,步履之间,显得身手颇为矫健,一时就来在岳入云耳侧说了两句话,岳入云剑眉一扬,目中现出精光,微微了头,又走到邱独行身侧,附耳低语了两句。
邱独行面色亦一变,倏然站了起来,方自往外面走了两步,又回头向司马之道:“司马兄,等会怕有热闹好看了。”
司马之心中一动,忖道:“邱独行的面色居然变了,这一定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他说有热闹好看,恐怕是真的了——”
蓦然,外面传来一阵怪异的乐声,有些人恍然忆起,这乐声正是那坐在紫檀木桌上的怪和尚的徒弟所发出的,他们想到那天的事,心里都很奇怪。
邱独行匆匆迎了出去,司马之也漫步走出厅来,暗忖道:“外面想是有着什么厉害角色来了。”不禁也注意的望着门口,耳中听着那怪异的乐声,正自有些不耐,忽然想起一人。
“来的难道是天赤尊者?”他暗忖着,眼光动处看到邱独行和一人并肩走入,邱得行身材虽不甚高,但也不能算矮了,但和那人并肩而行,却只齐到那人的肩下。
那人披着火红色的袈裟,一条颈子又细又长,看起来跟假人似的。不正是名动武林的天赤尊者吗?
司马之也不禁有些吃惊,暗忖:“怎么这魔头也来了。”他出道不晚,但在他出道时天赤尊者早已名声显赫,而且已隐迹了,哪知事隔数十年,这魔头却又在中原武林露面。
场中群豪,都被他的目光所吸引,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人发出声音来,天赤尊者满露精光的怪眼四扫,怪笑着说道:“好极了,想不到邱檀越这里竟有如许多人在。”不但那声音如夜枭般刺耳,那种说话样子,更令人觉得头皮发炸。
这时候在场中东南角上并肩而立的两个瘦小汉子,脸上各个露出愤恨的表情,这两人面目陌生,似乎也不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
天赤尊者身后,并排而行的八个和尚仍在不停的吹奏着乐器,另外四个身态炯娜的僧人也仍举着紫檀木桌袅袅而行。
天赤尊者怪笑着,走到大厅门口,望了司马之一眼,司马之也恰巧在望着他,两人目光相对,各自力对方眼中神光所摄,天赤尊者不禁惊忖:“这人内功怎么如此强,我一别中原,想不到中原武林在这些年里,还真出了几个好手。”
他身形方自站定,那几个僧人又袅袅走了上来,将那张紫檀木桌子放在厅门,四人就分别站在桌于的四角,天赤尊者一迈步,众人眼前一花,天赤尊者已平平稳稳的坐在桌上。
司马之和邱独行俱是识货之人,见天赤尊者露出了这一手,也有些吃惊,岳入云急行两步,站在前面,朗声道:“又有贵客前来,敝堡实在荣幸得很,这位高僧,就是数十年前已名动天下的天赤尊者,诸位想必都有耳闻吧。”
群豪果然又是哄然,那天赤尊者面上露出得意之色,箕踞在桌上,场中人头济济,但中原武林群豪,似乎都未曾放在他眼里。
司马之极为不悦的哼了一声,邱独行神色之间却对他颇为恭谨,司马之暗忖:“邱独行这些年来,做人的手段又高明了一些。”司马小霞瞬也不瞬的望着天赤尊者,这天真的女孩子,被他这种怪异的行径,激发了很大的好奇心。
其实此刻场中群豪,又有哪一个不是目光炯炯的在注视着天赤尊者,天赤尊者做的这种排场,怕也就是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吧。
须知人类都有一种喜欢别人注意的天性,有些成名人物故意作出避世的形态,还不是借此标榜自己的身分吗,
当然,有些确是遭遇了很大的打击和挫折,或是真正看破世情的,那可不作此论了。
千蛇剑客缓缓走到一个场中群豪都可以看得到的地方,缓缓举起双手,朗声说道:“比武较技双方动手,名虽是到为止,但却难免要伤和气的,这就失去了这千蛇之会的原意了。”他笑了笑,接着说道:“因此,各位不妨各献绝艺,却不必动手过招。”他略为停顿了一下,目光四转,又道:“这样有人一定会说,武学一门,制敌为先,若不动手过招,怎分得出强弱。这话虽然对极了,但功力的深浅,却无法强求,兄弟虽然无能,便这里尽多武林高手,他们的法眼,谅无差错的。”
盘坐在檀木桌上的天赤尊者怪笑着道:“对极了,对极了,邱檀越的话,果然超人一等,老钠第一个赞成。”
场中群豪,不免窃窃私议,邱独行朗笑道:“天赤上人既然认为此议可行,那么就请上人做大家的裁判好了。”
“好极了,好极了,各位就请快施绝技吧,老钠足迹久未至中原,此番却可以大开眼界了。”他竟然一口答应,言下大有此地除他之外,再没有一人可以担当起这任务之意。
司马之微微一笑,退后了一步,邱独行笑道:“司马兄也是方家,此举也要多仗法眼。”
司马之笑道:“我可不行。”
天赤尊者闪着精光的眼睛,向他直视着,说道:“这位施主未免大谦了,老衲眼若尚未昏花,就凭施主的这一对眼睛,也该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司马之一惊:“这和尚果然好眼力。”这些年来,他虚怀若谷,眼中神光,已尽量收敛起来,甚至已与常人无异,却被这和尚一眼看出来。
场内群豪议论之声虽不绝,却仍没有一人出来亮相的,在这种天下英雄群聚的场面下,自然谁也不愿意第一个出来。
夜风吹得四面火炬上的火焰摇曳而舞,于是场内的光线也在波动着,使人有一种忽明忽暗的感觉,盘坐在紫檀木桌上的天赤尊者,此刻看起来像是破庙里泥制的偶像。
他似乎有些不耐,敞开喉咙道:“各位都是玉,先得抛块砖头出来引一引。”他虽非中原人士,对这句“抛砖引玉”的成语,引用得倒还未离谱,他朝那四个站在他身旁的僧人微微比了个手势,又道:“各位既然不肯先出来,那么老袖就叫小徒先出来献丑。”他怪笑一声又道:“各位就把他们算作引玉的砖头好了,可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话的声音很快,口音又难懂,场中大多数人只听到他叽哩咕噜的说了一大篇,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却看到站在那张紫檀木桌旁的四个僧人一起走了出来,走路时居然一扭一扭地,宽大的红色袈裟起了一阵极好看的波动。
司马小霞和乐咏沙对望了一眼,暗笑忖道:“这四个和尚走路比我们还像女人。”场中的群豪也在暗笑:“这四个哪里是和尚,只怕是尼姑吧。”但望了天赤尊者一眼,谁也笑不出来。
那四个僧人——僧人是包括和尚尼姑的意思——袅娜的走到场中,在那小的火圈子旁停了下来,将宽大的袈裟的下摆撩到腰上,四人相背而立,众人屏息静气的望着,不知道他们在弄什么玄虚,不过天赤尊者的徒弟,玩意儿总不会坏吧。
大家心里都有这种想法,于是都睁大了眼睛去看,只见那四个僧人的头忽然往后面弯了下去,越弯越低,渐渐头已碰着地,群豪嘘了一口气暗忖:“这四个尼姑,骨头好软。”
哪知他们头碰着地后,还不算完,渐渐,鼻子也贴着地,头竟由胯下钻出来,身体竟弓成一个圆圈,众人眼睛一花,不知怎的,四人竟面对面的站了起来,众人又嘘了口气,大声喝彩起来。
司马小霞悄悄向乐咏沙道:“这四个家伙敢情没有骨头。”岳入云回过头望了她们一眼,微微一笑,又转过身,司马小霞一皱眉子,道:“他的耳朵倒真尖。”这句活却是故意让岳入云听到的。
那四个僧人露完了这一手,并不是立即离场,齐都深深吸了口气,群豪眼睛睁得更大,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
四个僧人中忽有一个躺了下来,两条穿着红缎子灯笼裤的腿,向另一人一盘,四条腿竟像软糖般的扭到一起,真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躺在地上那人一抬腿,便将另一人抬了起来,在上面的人一弯腰,将躺在地上那人的手也像扭糖似的扭住,两个人做成了一个圆圈,另外两人中一人也躺到地上,伸着脚一勾,将那个圆圈勾了起来。
那僧人躺在地上,两腿抬起,不住的动,另两人做的圆圈就在那人的脚上打着转,群豪看得发呆,连喝彩都忘记了。
还有一个僧人站在旁边,此时突然一跃而起,穿入圆圈中,身形不知怎么一缩,竟嵌在那圆圈中,这么一来,圆圈竟成了肉球,在那人的脚上,转动得也就更快了。
肉球越转越急,群豪哄然喝起彩来,司马小霞看得忘其所以,纤纤玉指戳到岳入云的肩膀上,问道:“这是什么功夫,”
岳入云一惊,回头一看,笑道:“小可还不大知道,大约是天竺密宗,瑜咖柔功那类的功夫吧。”
司马小霞“哦”了一声,忽然发现自己问话的对象,自己根本不认识,不禁红生满面,刚低下头去,乐咏沙却打趣着笑道:“妹子,幸好你的金刚功没有练成,不然这一下,不把人家戳个透明窟窿才怪。”司马小霞的脸,更是红到脖子上。
群豪赞声未绝,那躺在地上的僧人脚突然一曲一蹴,群豪眼前又是一花,不知怎么,那四个僧人又好端端的相对站了起来,方才断了的彩声,此时更热烈的响了起来。
四个僧人回转身,向群豪一躬身,袅娜的走了回去,天赤尊者得意的笑道:“小徒们所使的虽不是正宗武术,只为博各位一笑,可也不是三年五载可以练得出来的。”
邱独行笑道:“这个自然,无骨柔功,久为中原武林人士所艳羡,今日上人却让大家开了眼界。”天赤尊者不住首微笑,心中却在暗暗夸赞这千蛇剑客的见识果然广,一下于就把无骨柔功的名字,道破了出来。
邱独行讲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的传到群豪的耳朵里去,大家一听,才知道这叫做无骨柔功,岳入云回头向司马小霞道:“无骨柔功。”司马小霞一笑,乐咏沙却又在她背上拧了一把,她的脸又红了起来。
“天赤尊者的高足已为各位打开了场面。”邱独行笑道:“各位也该将真功夫露一露。”言下隐含着中原武林人士可不能给外来的人比了下去,可是群豪眼看了方才那一手,没有真功夫的越发不敢上去,有真功夫的,却在自抬身价,不肯在这种时候,就马上跑出去亮相,天赤尊者做然四顾,道:“难道小徒们的功夫,连引玉的砖头都当不上吗?”
他话声方了,人丛中已走出一人来,群豪几百双眼睛,不禁都盯在那人身上,心中却都在奇怪:“这是哪一路的豪杰?”
原来此时走出来的,却是个形容枯槁、身材瘦小的汉子,不但场中群豪没有一人认识,就连邱独行也在奇怪:“此是何人?”但他是何等人物,知道此时敢走出场来的,必定有着非凡的身手,因为谁也不会愿意在此地此时出洋相呀!
那瘦小的汉子走出场后,就朝四方作了个罗圈揖,尖声道:“小可无名无姓,是武林中见不得人的小卒,此刻出来,可绝不敢算是献艺,也更不敢和各位较量高下,只是手脚发痒,想出手随便练练两下子罢了。”
他说话的声音时尖时粗,让人听起来极为不舒服,再加上卖相不佳,大家都冷眼观之,他也不在乎,走到场中一坐马,右手一扬,左手一沉,起手式竟是乡下的庄稼把式双盘掌。
他一掌一脚的打了起来,倒是中规中矩,可是这种把式只能在乡下的破祠堂前面练,却怎入得了这些武林豪客之眼,大家越看越不耐烦,差就嘘了起来,天赤尊者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根本不屑一看,司马小霞道:“这算什么玩意儿。”司马之回头狠狠盯了她一眼,叱道:“少多话。”
邱独行也在奇怪,“这人上来胡闹吗?”他再也想不到这人是这种把式,摇首之间目光忽然一凛,发现了一件奇事。
原来那人打拳踢腿间,地上铺着的细沙上竟连一个脚印也没有留下,这是何等的轻功,邱独行眉头一皱,知道此人此举必定是有深意,于是目光动也不动的望着他,不敢有一丝大意。
那人一式一招,似乎越练越有劲,渐渐打到那张紫檀木桌旁,双手一立,又穿分,右腿笔直的踢上,正是一招金鸡独立腿,刚踢上去,身形一晃,像是站不稳了,整个人向那张紫檀木桌子上撞去,旁立的四个僧人来不及阻挡,竟让他整个人撞到天赤尊者的身上。
这一下突如其来,谁也没有想到,邱独行脸上却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因着有人替他做了一件他不能做的事而欢喜。
天赤尊者大怒之下,一挥手,将那瘦子挥得摔出十几步,那人却站起骂道:“我又不是故意撞你的,你何必这样凶。”
天赤尊者越发怒往上冲,可是当着天下英雄,他得摆出一派宗主的身份,可不能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只得将气又忍了下去。
那人唠唠叨叨、骂骂咧咧的往回走,一副窝囊的样子,群豪又好气,又好笑,那人走了一半,天赤尊者忽然厉喝一声,连人带桌子飞了起来,群豪大吃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那瘦子听到这声厉呼,身形也忽然暴起,竟一掠数丈,哪里还有方才那种窝囊样子,群豪又一起大吃一惊。
天赤尊者两条腿在桌子上一弹,脚底竟似装了弹簧,从桌于上飞掠而起,桌子“砰”的掉到地上,他瘦长的身躯却像一条箭似的射了出去。堪堪已到了那瘦子的身后,双臂一伸,乌爪似的手抓向那人背上。
哪知那瘦子身形却突然在空中一顿,身形猛然往下一沉,脚尖一沾地,却向另一个方向掠去,天赤尊者错过了,群豪此时齐都动容,暗惊忖道:“这瘦子轻功竟恁的高绝。”
瘦子展开身法,“嗖嗖”两个起落,又掠出五丈,面前突然排起一道光墙,原来那吹奏着乐器的八个僧人,此刻一排挡在他前面,将手中的奇形乐器当作剑使,一起向瘦子身上招呼。
天赤尊者一转身,也掠了过去,瘦子似乎知道跑不出去了,突然高声叫道:“慧儿,快走,不要管我了。”低头一钻,从天赤尊者掠来的身躯下钻了出来,却不往外逃,而掠到厅口,站在邱独行旁边,大声叫:“帮主,那和尚疯了。”
天赤尊者暴喝连连,火红的袈裟在火光下更显得刺眼,掠起时更像一团烈火,伸出双臂,又向那瘦子抓了过去,身侧却突然有一股极强的力道袭来,竟使他掠起的身形一顿,落在地上。
这力道之强,却是他生平所仅见。他大惊侧顾,千蛇剑客却正含笑站在他身侧,淡淡说道:“上人,为何这么大的火气。”原来邱独行竟以内家真气,挡住了他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抓。
他既惊更怒,长长的眉毛,根根倒立,厉喝道:“姓邱的,你最好少管闲事。”此时他性命交关,一派宗主的架子,再也摆不起来了。
邱独行依然微微含笑,道:“上人有什么话好说,当着天下英雄,上人又何苦紧紧逼着一个武功不高的后辈呢?”
群豪都被方才这事惊吓住了,谁也不知道这异邦来的和尚到底为着什么发怒,有些阅历较深的,虽也看出此事有溪跷,但此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大家除了惊吓之外,谁也没有想到别的,当然也更不会想到那瘦子竟是名动武林的“无影人。”
石慧满腔怨气,从那地穴中跑了出来,心里却在盼望白非能够在后面叫她一声,那她会马上倒进白非强壮有力的怀抱里。
但是她却失望了,在这荒凉,阴寒的野地上奔跑着,满眶俱是为情而生的眼泪,哪知却让她碰到了她的母亲。
丁伶安慰地抱着她,询问她流泪的原因,她不说,却说是因为天赤尊者要强迫她当和尚,还迷住了她,于是这个慈爱的母亲就在计划着为女儿复仇了,纵然对方是武林的魔头天赤尊者;那正如母鸡为了维护小鸡,会不惜和苍鹰搏斗一样,何况了伶还是只强壮的母鸡。
石坤天潜居时,苦研易容之术有成,丁伶和她女儿就乔装为两个枯瘦男子,混进了灵蛇堡,那远比司马小霞和乐咏沙的乔装要高明得多了,是以并没有人看得出来。
丁伶打了一趟双盘掌,那是她特意在这几天里学来的,在使出金鸡独立时,她故意将身子倒在天赤尊者身上,却将武林中人闻而色变的无影之毒,施放在天赤尊者身上。
无影之毒之所以成为无影之毒,就是能使人在无形无影中被毒,并不一定要吃下去,丁伶此刻恨透了天赤尊者,下的毒分量也奇重,哪知天赤尊者却发现了,而且经过这么长时间,还经过一番奔掠,竟还没有倒下来。
丁伶不禁暗暗的吃惊,见到邱独行替她接了一掌,她又放心了,因为她知道只要千蛇剑客出了头,什么事都好解决了。1
天赤尊者吃了哑巴亏,却说不出来,空自气得像只刺猬,他总不能当着天下英雄说出自己被人下了毒还不知道呀!
他本是黝黑的脸色,此刻竟隐隐透出青白,邱独行依然含着笑,突然道:“上人如果有什么过不去,只管朝我姓邱的来好了。”
丁伶心中暗暗感激:“千蛇剑客果然是仁人君子。”她却不知道,邱独行是何等人物,心中早已另有打算了。
邱独行一说出,群豪又都哄然,千蛇剑客要和天赤尊者斗一斗,这是何等精彩的场面,司马之却暗暗忖道:“邱独行果然聪明绝,他已看出这天赤尊者中毒极深,绝非自己敌手了,他这么一来,不但可借着击败天赤尊者而更为扬名天下,而且还大大地收买了人心。”他和邱独行三十年前已是素识,早已将邱独行了解得极为透彻。
在这种情况下,天赤尊者唯一可走的路,就是接受邱独行的挑战,于是他厉声喝道:“好极了,老衲已正想领教邱檀越独步中原的武功哩。”
司马小霞一嘟嘴,在乐咏沙耳畔轻轻说道:“这姓邱的叫别人不要动手过招,他自己却来了。”乐咏沙“噗哧”一笑,将她的手拧了一把。
司马之此时,突然有个念头在他心中极快的一动,毫不考虑的掠了上去,道:“邱兄是此会之主,怎可随便出手,还是让我来领教领教天赤上人妙绝天下的手法吧。”
邱独行脸色一变,却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心中虽然将司马之恨入切骨,口中却不得不笑道:“司马兄肯出手,那再好也没有了。”
司马之此举不但场中群豪吃惊,司马小霞和乐咏沙也大为诧异:“爹爹今天怎么会和别人抢着出手呢?”她们哪里知道,司马之此举,却是存心要拆千蛇剑客的台呢?
天赤尊者一张充满寒意的脸变得更冷,说道:“你们随便哪一个上全一佯。”长脚一动,生像是仅仅迈了一步似的,就已掠到场中。
司马之朝邱独行微微一笑,只有邱独行了解他笑中的含意,却仍声色不露,这就是人家能够成名的地方,无论到了何种地步,都能沉得住气。
司马之略为调匀了一下真气,他知道天赤尊者虽然中了毒,但也是个极难应付的对象,白羽双剑昔年扬名天下,此时却己久未活动筋骨了,他双臂一伸,身形电也似地掠进场中。
几乎在他身形掠起的同一刹那间,人丛中也有一条人影电射而起,和他同时站在天赤尊者的对面,朝他一抱拳,笑道:“杀鸡何用牛刀,对付这种人,何必要劳动司马大侠的大驾,让区区在下来,就足够对付了这自命不凡的家伙了。”
他居然将天赤尊者称为家伙,司马之也骇然而惊,愕然望着此人,却见他微微佝偻着身躯,脸上带着一脸病容,他闯荡江湖数十年,可是从未见过、也从未听到武林中有此人物,群豪又是哗然,但经过了方才丁伶那一次,此刻倒不敢对这满面病容的汉子起轻视之心。
邱独行站在厅口,却清清楚楚的看到这汉子掠进场里时的身法,竟不在司马之之下,“此人是何许人呢?”他也不禁愕然,忖道:“难道中原武林中,又出了什么奇人吗?”
天赤尊者生平尚是第一次被人称为“家伙”,而且是“自命不凡的家伙”,他怎能再忍下去,暴喝一声,当脸一抓,向那汉于抓去。
他所带起的风声,连站在旁边的司马之也感觉到了,微一错步,溜开一丈,望着那满面病容的汉子如何应付这享名武林数十载的天赤尊者的攻势,但却退得并不太远,准备那汉子一有失手,便立刻加以援手。
满面病容的汉子一笑,身形溜溜转,佝偻着身子,像是一只刚离开绳子的陀螺,天赤尊者不待招术用老,手臂随着那汉子转动的身形移动,突然又一抓,手臂像是突然加长了半尺。
这一抓看似平淡无奇,识货的人却不免为那满面病容的汉子捏上一把冷汗。
哪知满面病容的汉子身形一抖,突然暴缩了许多,本来已是佝偻着身子,此刻还缩成三尺长短,司马之惊“呀”了一声,暗忖:“这是缩骨法。”身形又一动,掠到厅口,因为他知道这满面病容的汉子武功深不可测,根本不需要他的援手。
天赤尊者也似一掠,他身材本高,此时竟比那人高了几乎三倍,满面病容的汉于身形又一转,转到他身后,天赤尊者只觉得尖风一缕袭向他鸡尾下一寸的藏海穴,他身形一弹,弹起七尺,身形在空中一扭,下身未动,上半身却整个扭了过来,长臂下抓,直取那人头,群豪不禁哄然喝彩,天赤尊者盛怒之下,竟施展出无骨柔功里的绝手法了。
满面病容的汉子一声长笑,身形又暴长,双掌挥出,竟硬接了天赤尊者这一招,两人身形俱各一震,天赤尊者更大惊,这汉子掌上的力道,虽然不强,但却含蕴未尽,生像其中还包涵着无穷的玄妙,使得他在一接触到那种掌风之后,就赶紧将已施出的力量撤了回来,以求自保。
邱独行亦是满面惊诧之色,走到司马之身侧,悄悄说道:“此人是谁?”不等司马之答复,又道:“看他所用的手法,却像是久已失传的达摩老祖易筋经里的无上心法。”
司马之沉吟道:“缩骨术本是易筋经里的心法,但他所施的招式,却又似揉合了各家之长,邱兄,你看他这一招,和太极门里的如封似闭虽然有些相似,但运用起来,却又像比如封似闭还更玄妙,”
邱独行若有所思的说道:“此人的确是个奇人,不过我看他武功虽玄妙,功力却不甚深,像是还年轻得很,只不过他得有这么多武学上的不传之秘,已足够弥补他功力的不足了。”
他两人在低声谈论着,场中群豪却被这场百年难遇的比斗惊得说不出话来,天赤尊者的几个弟子本以为师傅稳操胜算,此刻也不禁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紧张得连气都透不过来。
天赤尊者昔年孤身入中原,连败武林中的无数好手,此刻遇着这满面病容的汉子,饶他使荆葫有的身法,却仍占不了半好去。
两人一动手,片刻之间,就是数十照面,这两人所施展的,俱是武林中人看也没有看过的身法,群雄只能看到他们的身形在转动着,至于他们所使的招式,却无法看得清了。
无影人丁伶悄悄移动着身躯,她所放的无影之毒,数十年来从未曾失手过,此刻见了天赤尊者仍然无事,自然大惊。
司马之和邱独行不约而同的也有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这天赤尊者明明中了极厉害的毒,怎么到此刻还没有躺下?”两人都不免暗称侥幸,因为此刻在和天赤尊者动手的若是他们自己,那么胜负还在未可知之数,而以他们的身份,却是许胜不许败的。
满面病容的汉子,身法怪异已极,有时凝重如山岳,有时却又轻如鸿毛,岳入云自许为后一辈的第一高手,此时也未免心惊。
天赤尊者瘦长的手臂,像是全然没有骨头似的,随意转变着方向,出招的部位,全是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此时他已动了真怒,但举手投足、真气运行间,却自觉已不如往日的灵便。
方才他已自知中了毒,但是他幼习瑜咖气功密法,自信中了些须毒并无大碍,须知瑜咖密术至今仍在流传,修习瑜咖术的苦行僧,每有科学所不能解释之异行,有的能赤足行于炭火之上,有的能沉入水底几日不死,有的能随意食下烈硫酸。
那天赤尊者亦曾习得这种瑜咖术,只是他贪杯之心太盛,又最好色,不能潜心于其中,但他却自恃未将一些毒药放在心里。
他却不知道无影之毒做得自一代奇人毒君金一鹏,乃天下各毒之精粹,威力岂是等闲,此刻他觉得体内已有不适的现象,大惊之下,出招更快,想早将这场比斗结束,当然,他也未尝不知道,他的对手却并不是容易解决的呢。
“司马兄,依你的看法,场中比斗这两人,哪个取胜的希望较大?”邱独行低语道。司马之又一沉吟,方待答言,岳入云却来插日道:“弟子看来,这天赤尊者怕要胜了。”
邱独行道:“何以见得?”岳入去道:“那面色蜡黄的汉子,此刻身形已不如先前灵便,像是真气有些不继的样子。”他双目注视场中,又道:“所以弟子有些奇怪,那面色蜡黄的汉子,无论身法、招式,都是弟子从未见过的高深武学,而且身怀易筋中缩骨术的秘传,但从有些地方看来,他内功却又像并不如何深湛,这倒的确是奇事了。”
邱独行微微头,司马之心中也暗暗赞许,这岳入云不但武功高强,智力也超人一等,看来竟还在昔日的千蛇剑客之上。
于是他暗忖道:“这武林中百年难见的异材,的确千万不可使之误入歧途。”心中动念问,场中群豪又是一声惊呼。
原来那满面病容的汉子,身形左转,双掌都向右方推出,中途同时又猛然一沉,指尖上挑,掌心外露,一招两式,袭向天赤尊者,不但快如闪电,出招部位,也是曼妙而惊人的。
天赤尊者身躯一扭,等那汉于的一招堪堪落空,双掌倏然下切,右膝却举了起来,脚尖随时有踢出的可能,满面病容的汉子撤招错步,天赤尊者左时突然一扭,右腿猛然踢出,右膝的关节也蓦然一热,那腿竟扫了出去。
这一招更是怪到极处,满面病容的汉子避无可避,倏然一声清啸,身躯冉冉而起,司马之失色道:“天龙七式。”
满面病容的汉子使到这一招时,方是中原武林人士熟知的招式,群豪看得目瞪口呆,此时也低呼道:“天龙七式。”
无论任何人,在最危急的关头里,自然而然的就会使出他最熟悉的武功来,这满面病容的汉子身形起处,啸声未断,倏然又转变了个方向,潜龙升天、云龙探爪,双掌下削,掌心内陷,五指箕张,双腿微微摆动,保持着身形稳定,也增加着身形的灵便,正是天龙门的嫡传心法。
天赤尊者双腿微曲,挥掌却敌,身体却突然起了一阵痉挛,手脚再也用不上力来,满面病容的汉子招如迅雷,随发已至,他竟然避不开,两肩琵琶骨下,突然一紧。
那满面病容的汉子再也想不到此招竟会如此轻易的得手,十指齐一用力,真气猛提,竟硬生生将天赤尊者瘦长的身躯抛了出去。
群豪一起色变,随即哄然喝彩起来,谁也不知道天赤尊者致死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体内毒发,却都在惊异着名垂武林数十年、久享第一高手之誉的天赤尊者,亦伤在一个籍籍无名的满面病容的汉子手上。
场中的骚动持续了许久,满面病容的汉子却在场中发着愕,像是他自己也被自己惊吓住了,司马小霞此刻方透出一口气来,看到这满面病容的侧影,心中一动,悄悄推了乐咏沙一下,道:“喂,你看看这人像谁?”乐咏沙一望,怀疑他说道:“不会吧。”心中却也在剧烈地跳动着。
满面病容的汉子此刻身子站直了,不再佝偻,经过方才的一番剧斗,他身心俱疲,额上微微沁出汗珠来,他下意识的用手拭去了,抬头一望,司马之和邱独行并肩向他走来。
他再一拭汗,却看到司马之脸上惊异的神色,心头一跳,暗忖:“糟了。”伸开手掌一看,掌上果然都是蜡黄的颜色。
他连忙转身想走,司马之却已高兴地高呼道:”贤侄,快过来。”他知道脸上所涂的黄药,已被自己拭去了,再也赖不掉,只得转身迎了过去,笑道:“司马老伯,好久不见了。”
司马小霞一把抓着乐咏沙的手,高兴地叫道:“果然是他。”
乐咏沙哎哟一声,被抓着的手痛得叫出声来,便骂道:“小鬼,是他就是他,你高兴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其实她心里,也未尝不在深深地为他高兴着。
岳入云见了他,也认得,心中大为奇怪:“半月之前,他虽可列为武林高手,但武功比起现在来,却是差得极远,半月之中,他武功进境怎能如此之速,难道他遇着神仙了?”
邱独行侧顾司马之笑道:“司马兄认得这位?”
司马之笑道:“来,来,我替两位引见引见,这位是千蛇剑客,他的大名贤侄谅已听到过了。”满面病容的汉子忙笑道:“邱老前辈的大名,晚辈心仪已久了,只恨无缘拜识而已。”
“阁下千万别如此说,我虽然痴长几岁,却怎比得阁下天姿英武,邱某数十年来,行走江湖,像阁下这种英才,倒的确是生平仅见,今日得见,实在是快慰生平的。”邱独行微笑着说道。他的语调,永远是那么安详而自然,让人听了非常舒服。
司马之又指着那满面病容的汉于说道:“这位就是天龙门的掌门人赤手神龙的公子,云龙白非。”
邱独行“哦”了一声,问道:“令尊好吗?”
白非垂首道:“家父已于年前仙去了。”
邱独行长叹一声,慨然道:“故人多半凋零,司马兄,我们这般老不死的,真该收收骨头了。”
司马之暗忖:“你倒装得真像。”
群豪纷纷转了过去,打量着这击败天赤尊者的奇人,司马小霞跑过来,指着他鼻子道:“喂,你一声不响的溜了,却跑到什么地方去学了这一身本事回来。”她这一嚷,白非脸红到耳根,心中虽不好意思,对她的这种真情的流露,却觉得甜甜的。
天下男人,多半有这种心理,总希望别人对他好,至于他对别人如何,那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邱独行暗暗有些惊异,天龙门的武功,他是知道的,天龙七式虽然做视江湖,赤手神龙也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但这云龙白非非但武功强爷胜祖,而且大多不是天龙门的嫡传。
其实惊异的又何止邱独行一人,司马之知道白非这十天必有奇遇,但又有谁能在十天之中将他调教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呢,
他们眼看这一突生之变,几乎全忘了方才那个奇诡的瘦小汉子一丁伶,也忘了天赤尊者还有十二个徒弟,而丁伶冷眼旁观,却看到那四个憎人和八个和尚竟悄悄的绕到人丛外面,伸手入怀,好像将有什么动作。
丁伶聪明已极,但是生性却极为奇特,她知道将要有事发生,而这事却是对群豪不利的,只是她却不愿管了。
于是她悄然滑步,在人丛外搜索着,忽然有人伸手抓祝糊的手,她回头一看,连忙低喝道:“慧儿,快走。”抓住那人就往外走。
灵蛇堡的徒众们,看到两个瘦小汉子忽然出堡而去,也并未十分在意。
丁伶拉着那人走出堡门,那人也是个瘦小汉子,不问可知,就是易钗而弁的石慧了,一出堡门,丁伶施展起身法,拉着石慧就走,石慧着急地问道:“妈妈,您老人家干什么呀?”
方才,她也看到了白非,因为女孩子们都有自尊心,她当然不能上前去招呼他,可是目光中的千缕柔情,却不由自主的缠在他身上,此刻被丁伶一把拉出来,心里自然不愿意。
“还不走干吗?”丁伶笑说道:“那怪老和尚已经死了,你的气已出了,老和尚的徒弟看样子要玩出花样。”她又笑了一声,道:“这些鬼和尚的鬼花佯一定不少,看样子,他们那些人都要倒霉了。”
石慧倏然变色,着急地说道:“妈,那些和尚真的要玩花样吗?”
丁伶笑道:“难道妈妈还会骗你不成。”
石慧蓦然挣脱了丁伶的手,转身就走,飕然几个起落,又回到灵蛇堡那片林子里,脚下毫不停顿,沿着碎石路飞奔,刚到堡门,就听到堡中发生震天般几声巨响,烟雾迷漫而起,还夹杂着一片人们凄惨的呼号声。
丁伶在后急喊着:“慧儿,快回来。”她像是没有听见,面色变得苍白,“飕飕”两个起落,窜入了灵蛇堡里。
夜色苍茫,摇曳着火炬光影,堡中一片迷漫着的烟雾里,还夹杂着硝火硫磺之气。
迷漫着的烟火中,人影乱窜,像是一只只被火熏红了眼睛的猴子,石慧飞快的冲进去,似乎已将自身的安危,全然置之度外了。
“白非,非哥,白非……”她情急地高声呼喊着,在人丛中乱窜,脚下有时竟踏着人的躯体,她连忙蹲下去看,竟没有一人是白非,她长嘘了口气,又在乱窜的人群中搜索着。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耳畔又响起一声巨震,她耳中嗡然一声,肩头上似乎被烧红的烙铁打了一下,就失去知觉了。
她刚一恢复知觉,耳畔就听到一片呻吟的声音,张开眼睛一看,已经是白天了。
她困难地转动着身躯,发现自己是躺在一间安静的雅室里,侧动一下,肩头痛如刺骨,只得又躺了下去,呻吟的声音,若断若续的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她从窗口望出去,外面竟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照进,照在她盖着的雪白被子上。
伸出那只没有受到肩痛影响的左手,她想去捕捉那一份她久未见到的阳光,却蓦然一惊,连忙又将手缩回被里,原来她的脸越发红,忖道:“是谁把我的衣裳脱了的?”她困难地将手伸下去一摸,放心地嘘了口气,脑海方一静止,白非潇洒清俊的人影,又泛了起来。
“他呢?会不会也受伤了?”她焦急地忖道,眼前人影一晃,打断了她的思路,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她所熟悉的面孔正带着一个她所熟悉的微笑走了进来,却正是她念念不忘的白非。
她喜极,脑中却又一阵晕眩,白非连忙走过来,站在床前,低低地说:“慧妹,你醒了。”石慧眼帘上,泛起两粒晶莹的泪珠。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这时候,世间所有的字辞,都无法表示出她想说出的话,房间里一片宁静,呻吟声她也听不到了。
天气多美,生命毕竟是值得留恋的。
另一间房里,有两个历尽沧桑的老人,一个躺在床上,另一个坐在床边,在他们之间,往日的仇怨,却似乎不再存在了。
千蛇剑客额上包裹着的白色布条上,有鲜红的血迹,他躺在床上,望着坐在床侧的司马之一——那他曾经以极不光明的手法,拆散人家夫妻的人——心中不禁更是感慨不已。
“司马兄,你——”他叹着气,停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换了我,我一定不会如此做,也许——”他不安地一笑,又道:“也许我还会乘着你危急时,将你置于死地,唉,数十年来,只有我邱独行对不起你,而你却——”
司马之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以前的事,忘却也罢,我们一日为友,就该终生为友,人非圣贤,谁能没有过错呢?”
宽恕,对于一个自知犯罪的人来说,是一种最大的惩罚,邱独行脸上现出一种痛苦的绞痛,那和他已往安详的笑容绝不相同。
“昔年的事,嫂夫人知道了真相吗?”邱独行缓缓说道,司马之默默摇了摇头。
邱独行闭了眼睛,沉思了半晌,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司马兄,小弟发誓要将嫂夫人寻回,把此事解释清楚——”他长笑一声,又道:“反正我辛苦筹划的干蛇会,被这么一搅,也开不成了,以后——”他又长叹一声,慨然说道:“小弟就随司马兄浪迹天涯,一面寄情山水,一面寻访嫂夫人的下落,至于灵蛇堡以后的事,就交给入云去办好了,这孩子文武两途都来得,将来成就恐怕还在你我之上呢。”他一顿又道:“还有那云龙白非,也是武林中的异才,唉,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都老了。”
司马之始终留意地倾听着,脸上也露出感动之色,突然道:“天赤尊者的那几个弟于,所用的究竟是什么火器,怎么如此厉害?”
邱独行沉吟了半晌,道:“我曾听说异邦有一种极厉害的火器,叫做天雷神珠,威力比西姚家铺火神姚肴的霹雳神火箭还要强上数倍,看来他们所用的就是此物了。”
门外有人轻轻咳嗽一声,邱独行道:“进来。”门帘一掀,岳入云走了进来,但整洁的衣衫,此刻满沾着污秽,上面还有些被硝火所烧而生的破洞,但神采照人,目光炯然,那种俊逸英挺的样子,丝毫未因衣衫之破烂而减色。
他郎声道:“弟子该死,天赤尊者的十二个徒弟,还是让他们跑了两个。”他缓了口气,又道:“弟子昨夜费了一夜时间,捉住了九个,但他们分头而奔,弟子实在是尽了力了。”
邱独行首道:“这也难为你了。”双眉一皱,冷意又复森然,接着道:“你将那九个和尚,暂且押起来,等到群豪伤愈,再公议如何论处他们。”他怜借的望了他那钟爱的弟于一眼,又道:“你也大累了,好生去休息吧。”
岳入云颔首去了,司马之赞道:“你的这位高足,的确是人中之龙,可惜我就收不着这样的好徒弟,难为你是怎么物色到的?”。
邱独行笑道:“你的那两位千金也并不逊色于须眉呢。”忽然又道:“另外一个乔装为男子、肩头受伤的少女又是谁呀,看样子,和那云龙白非倒像一对爱侣哩!”沉吟了半晌,他又道:“依小弟看,她和那个瘦小身躯、在天赤尊者身上暗中施了毒的汉子,必定是一路的。”
司马之一拍大腿,道:“这就对了,那小瘦子必定是女扮男装的,一定是石慧的母亲,无影人丁伶。”
邱独行惊“哦”了一声,道:“怪不得那人轻功高绝,下手又狠又准,无影人传名江湖也有许多年了,听说她后来嫁给武当剑客石坤天了,想来那少女,就是她和石坤天所生的女儿吧。”
司马之颔首道:“那石坤天我看到过,温文尔雅,一脸书卷气,倒是个人物,日前匆匆一聚,我本想和他交交,只是他行色匆匆,交谈了两句就走了。”他忽然想起那日石慧失踪的事,转念忖道:“她大约是被妈妈带走了。”也就将此事搁下。
两个老人在娓娓清谈着,石慧和白非也在喁喁低语:“你在那个鬼地穴里怎么不理我?”石慧嘟着嘴撤娇的问道。
白非站了起来,在房子里打了一个转,突然回过头,气愤地问道:“那天你在小镇和一个男人那么亲热的说着话,那人是谁?”
石慧想了一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故意说道:“我偏不告诉你。”
白非一甩手想往外面走,气道:“你不告诉我就算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指着石慧道:“你——你——”气得发昏的说了两个你字,下面却说不下去了。
石慧“噗哧”又笑了一声,娇声说道:“看你气成这副样子,快过来,我告诉你那人是谁。”白非不由自主地移动着脚步,走到床前,石慧笑着说道:“那人就是我的爸爸。”
白非一怔,忍不住笑出来,问道:“真的?”
其实他心里已一百二十个相信了,石慧嘴一嘟,赌气说道:“你不相信就算了。”
这一对小儿女,经过一次误会之后,情感又深了一层。
石慧问道:“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也不大清楚,正在和千蛇剑客谈着话,忽然四面掷下数千百个铁弹丸,我和司马老伯、干蛇剑客和岳入云几个人,都将手掌一挥,发出掌风,将那些弹丸挥了开去,哪知那弹丸都爆炸了起来。”
石慧道:“对了,那时我本来被妈妈拉走,刚走出去,妈告诉我堡里可能要出事,我——”她羞涩的一笑,接着道:“我担心着你,又赶回来。”白非捉祝糊的手,万种温馨,无言可述。
“我刚进堡门,就是一声巨震,还有着惨叫之声,我更急了。”石慧道:“跑来跑去的找你,哪知又一震我就昏了过去。”她纤指一指白非,娇笑道:“你没有受伤,我反而受伤了。”
白非将捉祝糊的手捏得更紧,说道:“是呀,场中群豪,受伤的人几乎有一百个,现在睡得满屋子都是,有的竟死了,连千蛇剑客也在捉拿放火器的和尚时,不留意被一个在他头上炸起来的火器炸破了头,震得晕了过去。”他喘了一口气又道:“那个和尚竟跑回来,想下毒手,幸好司马伯父赶了过去,一掌将那和尚击死,才将千蛇剑客救回来。”
石慧“哦”了一声,道:“怪不得我听到有好多呻吟的声音,原来受伤的人都睡在这房子里了,有一百个吗?”
“嗯,连大厅上都睡了一地。”白非道:“千蛇剑客这次的大会,想不到竟被这几个和尚搅得一场糊涂,再也开不了啦。”
石慧道:“那些从那么远赶来的人,什么事都没干,就先受了伤,真是冤枉。”
白非笑道:“你呢,冤不冤?”
石慧“嘤咛”一声撒娇道:“你坏死了。”
门外有人“噗哧”一笑,道:“他坏死了,你还要找他干什么。”随着笑声,走进一个人来,却是罗刹仙女乐咏沙。
石慧粉脸又红生双颊,乐咏沙还在打趣着道:“他坏是真坏得可以,可是你呀,他一走,你也像是疯了似的去找他。”回过头,她向白非道:“说真的,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一声不吭地学了一身本事回来,却害得我们好找。”
白非嗫嚅着,九爪龙覃星曾再三叮咛,叫他不能将此事说出来,白非又不会说谎,此时急得涨红了脸,不知该怎生是好。
乐咏沙气道:“你不说是不是?”门外有一人道:“他才不会说给你听哩。”走进来一人,却是司马小霞。
白非更着急,结结巴已的说道:“不是小弟不愿说,而是,而是——”
乐咏沙一摇头,娇声道:“别而是而是的了,不说就不说,我还不要听哩。”迳自跑到床旁,去和石慧说笑去了。
司马小霞朝他做了个鬼脸,也跟了过去,把白非丢在一旁,白非却求之不得,正中下怀,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去,长长嘘了口气,对这两个刁蛮娇纵的大姑娘,他实在有些吃不消。
虽然满屋俱是呻吟之声,然而这几天,在石慧和白非心中,却是最安逸的日子,石慧虽然有时不免想着父母,但她知道她的父母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走到哪里去都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少,群豪多半伤愈了,这灵蛇堡此刻真是热闹已极,白非和石慧在这万分热闹中,过的却是宁静的生活,当两个人在相爱着时,他们永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的宁静。
秋愈深,寒意更浓,白非每天除了抽出几个时辰来修习他在地穴中虽然参透、但却仍未精熟的武功之外,几乎都是和石慧在一起。
灵蛇堡外那片树林里,是白非和石慧足迹常至的地方,灵蛇堡里,每一个阴暗、僻静的角落,也常可发现这一对恋人的倩影。
平静的日子里,也有偶然爆发的火花,那些江湖豪客,伤已痊愈的,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精力不免过剩,也就不免滋事,只是他们究竟还想得到自己是在灵蛇堡里,也不敢太过张狂了。
已经十多天了,除了几个真正伤重的,群豪大多已痊愈,嚷着要将祸首——天赤尊者的弟子们,提了来重重惩罚。
除了已被司马之一掌劈死的一个和尚以及逃脱的一个和尚一个僧人之外,剩下的九人被押了出来,他们因被关了这许多天,神色已变得麻木而颓废了,不消说,受伤方愈的群豪见了这九人,自然是恨入切骨,六个和尚还好,那两个被入发现果然是尼姑的僧人所受的折磨,可就更惨了。
须知人们大多潜伏着有一份虐待别人的心理,这种心理,在经过一段长时间无聊的时日之后,发作得也就更厉害了,何况这班江湖豪客——
于是,那种情形根本不须要描写,大家也该知道其中的真相了。
离着很远的地方,都可以听见灵蛇堡里传出的惨呼声和人们的哄笑声,树林里一棵树叶已将近落尽的大树下,有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听了这声音,面上露出切齿愤恨的神情,低声说着一些话,恨恨地转过头走了开去。
千蛇剑客邱独行额上的伤也快结疤,他是忙碌的,为着即将远行,他似乎有许多事要做,然而有一件奇怪的事,却被乐咏沙、司马小霞和石慧这三个心思周密的女孩子发觉了。
原来只要天一入黑,邱独行总要放下手中正做的事,跑到堡后的园中去转上一个时辰,这情形本来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日子久了她们却开始有些奇怪,这当然也是因为她们都年轻,好奇心太盛。
三个女孩子叽叽咕咕一商量,就想看看这邱独行到底每天去做什么,“也许是去练功夫了吧。”她们在心里暗中猜着,于是也想去偷看一下,千蛇剑客的武功她们还未曾看过哩。
她们商量的事,白非当然也知道,可是他却并不太感兴趣,石慧一赌气,自己去了。
她们当然不敢跟在邱独行之后进去,千蛇剑客走了半刻之后,她们三人一打眼色,也就去了,天已经很黑,园中林木森然,想来必定也是千蛇剑客费了许多心力造成的,她们提着气,尽量不使自己发出一丝声响来,在这个黝黑的林园里,探寻着这位奇人——邱独行的秘密。
这是一个占地广大的林园,园的当中有一个水池,池畔山石斑驳,是一座假山,假山上流泉铮铮,竟有一个小瀑布倒挂而下,建造得非但精巧,也好看得很,想见建此之人,颇具匠心。
围着这水池,几乎全是林木,有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在林中交叉着,炎夏时来此,必可一清耳目,只是此刻已是深秋,树上的叶子已几乎落尽,即使还有些,也已枯黄得失去了光泽了。
满径落叶,秋风萧索,自然难免有飒然之声,乐咏沙、石慧、司马小霞等心中窃喜,风声掩饰了她们身形动时所难免发出的衣袂之声,无异是帮了她们很大的忙。
三人一商议,乐咏沙一搭司马小霞的肩头,微一用力,飕然上了园旁两丈多高的转围墙,极目四眺,又飘然落了下来。
“怎么?”石慧轻声问道,罗刹仙女一耸肩膀,无可奈何地一笑,摇了摇头,这三个心高胆大、好奇心极强的女孩子,白花了一个时辰搜索,却半儿结果也没有得到。
但是她们心里却又起了疑惑,司马小霞一拉石慧的手,问道:“喂,他假如没有到这里来,又到哪里去了呢?”
石慧学着乐咏沙的样子,也一耸肩膀,摇头道:“我怎么知道。”她似乎认为这个姿势很好玩,“噗哧”笑了起来。
乐咏沙“啪”的打了她一下,咯咯笑道:“说正经的,他假如到了园里,我们怎么会找不到他,难道他会遁形法吗?”
“这也说不定。”石慧笑道。
乐咏沙秀眉一皱,道:“我总认为这邱独行有鬼鬼祟祟的,说起话来,总带着笑,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司马小霞哼了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推断,难道说话带着笑的,就不是好人吗?”她挪动了一下,又接着道:“我说话时也是喜欢笑的。”
乐咏沙娇笑道;“你本来也不是好东西呀?”
石慧笑得弯下腰去。
女孩子永远是这样,永远无法正正经经地完成一件事,也许她们开头时是正经的,但到了后来,一笑一闹,就虎头蛇尾了。
三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的回到前面,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若有人问她们为什么笑,她们自己也未必知道,这就是女孩子。
她们笑着,闹着,走到堡里,对那些直着眼睛看着她们的江湖豪客,像是根本不在乎,那些江湖豪客对她们也就是看着而已,因为大家全知道,这三个小妞儿可真惹不起。
突然有人道:“你们疯什么?”
她们抬头一看,却原来是司马之,含笑站在司马之身侧的,却是她们探查了半天的千蛇剑客。
她们可全怔住了,心里想问:“你几时回来的?”可又不敢问出来,憋着一肚子疑团,望着邱独行,希望在他脸上,能找出一儿线索。
可是邱独行脸上,却只有那他惯有的笑容,并且向石慧问道:“白非呢?”
石慧一摇头,道:“不知道。”脸却不禁红了。
两个老人哈哈大笑着,走了开去,待他们走远了,乐咏沙做了个鬼脸,道:“他那么高兴干什么?”
她可没有想到,她的爹爹也是蛮高兴的样子,又道:“我看着他笑就生气。”
司马小霞当下也表示,这邱独行每天的行动,其中一定含着秘密,而这秘密,却是极有可能对大家不利,于是她们决定,明天非探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第二天,三个女孩子一到黄昏,就注意着邱独行的行动,果然,天入黑没有多久,他又跑到后面去,三个女孩子等了一会,也跟了去。
可是,和前一天一佯,她们仍然是毫无结果,快快地刚跑回来,邱独行也回来了,她们望着他,他仍然安详而自然。
这三个女孩子的疑惑更大,在堡中转来转去,白非匆匆跑来,笑道:“你们都到哪里去了,害得我好找。”石慧一笑,司马小霞却瞪了他一眼,白非又道:“今天是十五,月亮好圆噢。”
乐咏沙望了司马小霞一眼,司马小霞一皱鼻子,两个一笑,溜了,白非心中大为感激,笑道:“她们两个倒真不错。”
石慧瞧了他一眼,“噗哧”笑出声来,在他臂上轻轻拧了一把。
两个人卿卿我我,仿佛有永远谈不完的话,石慧心里忘不了邱独行在那个林园中的秘密,就对白非说了,白非也是暗暗疑惑。
对于千蛇剑客以前在江湖上的劣迹,白非隐约知道了一些,这是他父亲告诉他的,此刻他听了石慧的话,自然也在怀疑这千蛇剑客究竟在弄什么玄虚,于是说道:“明天我也去看看。”
于是白非第二天也跟了这三个女孩子去,可也是一样没有结果。
白非皱着眉,将这事前后想了好几遍,越想越奇怪:“邱独行每天晚上是到哪里去?去干什么?不在园中是在哪里?假如在园中,怎么却又找不到他?难道那园中有着什么秘密?”
他将自己关在房子里,想了一个晚上,竟未曾合眼,须知他人极固执,做任何一件事若不得到结果,总不甘心,这和他的外表不大相同,然而却是他的天性,这种天性使得他做成了许多别人无法做成的事,也使他获得了许多别人无法获得的机缘。
最后,他替自己想出了一个结论:“堡外一片荒漠,看来邱独行不会到外面去,定是在那园中有着什么秘密。”
当然,他也知道这结论未必确实,但却也是最接近事实的一种结论,于是天一亮,他就披上衣服,推门出去。
深秋的清晨,寒意料峭,他却一丝也不觉得冷,迎着清晨寒冷而清新的空气,他深深吸了一口,赶到后面的林园中去。
昨夜有风,满园落叶,朝雾未退,寒意袭人,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使白非的血液里起了一阵微妙的颤抖,他踏在落叶上,施然而行,两只眼睛像老鹰似的在园中搜索着。
看起来,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林园,并没有任何可以隐藏秘密的地方,白非却不死心,仍然搜索着,有阳光从树林的空隙中射进来,他仰首而行,旭日已升,今天居然又是晴天。
他一面搜寻一面深思,渐渐走到池水旁,瀑布倒挂入池,水声淙淙如琴音,他奇怪道:“池中的水怎么不会溢出来?”转念却又不禁失笑:“想来这池下,必定还有排水之处。”于是他对千蛇剑客不禁十分欣赏,因为建造此地,并非易事。
他漫步池旁,池水清澈如镜,却有几段枯枝飘在水面上,望了一眼,他也并未十分在意,眼光动外,忽然又看到一样东西。
他走过去取了过来,那是一块宽约三尺的防雨油布,本来是放在假山的裂隙中,不知怎么露出一角,被白非发现了。
望着那块油布,白非又陷入深思,心中猛然一动,看了那比平常大了数倍的假山一眼,掠了上去,想看看瀑布的后面究意是什么,但是山虽然是假山,这瀑布却像真的一样,飞珠溅玉,水势颇大,后面是什么,根本无法看到。
他掠了下去,又望了望池水上的枯枝,剑眉一皱,像是心中下了决定,走到林中,也折了段枯枝,掠回池畔,将那段枯枝往池中一抛。
这池方圆约有十丈,他将那段枯枝一抛,力量用得恰到好处,那段枯枝在离池畔四丈之处落了下去,他手里拿着那块油布,身形一弓,竟掠了起来,振飞四丈,曼妙的落在那段枯枝上。
他巧妙地将足尖一,那段枯枝在水面上滑了两丈余,真气又一提,脚尖在枯枝上一,身形再离起,竟向那瀑布掠了过去。
地穴中的十日,使得他此时已成为武林中的尖高手,若换了以前,他再也无法借着一段枯枝达到这境界,虽然他以前轻功已自不弱,但周身凌虚水面的身法,却是极难能可贵的。
他人在空中,双手将那块油布张起,逞直向瀑布冲了进去——
耳畔水声如雷鸣,在这一刹那间,他脑海中如电般闪过许多事,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却是:“假如瀑布后面是一片山石怎么办?”这问题他事先也曾想过,但是千思万虑,认为这瀑布后一定有着秘密,是以后面是山石的可能极少。
然而此刻,这问题却又在他脑海中涌生不绝,说来话长,然而以他的身形,却是快如闪电,他眼睛一直是睁着的,水势一住,前面赫然果是一片山石,而他身形如箭,眼看就要撞上去,就算他能顿住身形不撞上去,然而却要掉到水里。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他要有过人的武功之外,还得有清晰的头脑,以及正确的判断,而后两者比前者还要更有用些。
在他发现前面果然是一片山石的那一刹那,他立刻双掌前挥,一股柔和但却强劲的力量倏然自他掌中发向那片山石。
是以,他前冲的力量便也倏然而大大的减弱了,他双掌竟笔直的向前伸着,手中拿着的油布,早已掉到水里。
他掌缘方一触及山石,掌心内陷,用了内家掌力中的黏字诀,双掌虽然击在山石上,却牢牢住了,这佯,他的身躯便因此而能缓缓粘在山石上,像一只壁虎似的。
长吁了一口气后,他想到了第二个问题:他总不能永远在山石上粘着呀,而此刻他若想回去,也万万不可能,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向上爬,这方法想来虽极易,然而当时他却可真花了一段时间才想到,于是手脚并用,以绝身手向上游行。
突然,他觉得裤子一松,原来裤带竟断了,此时他正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双腿动得太厉害,裤带这一断,裤于可马上就要掉下来,他一急,真气一松,“扑通”,竟掉下水去。
此处本是瀑布下泻之处,水势当然湍急,他毫无水性,一掉下水,便像个秤锤似的直往下沉,他虽具有一身绝世武功,然而在水里,却一儿也施展不出,像一只掉在水里的雄狮一样,在水里挣扎着。
云龙白非又失踪了!当天下午灵蛇堡里就在哄传着这消息,最着急的当然是石慧,她竟不再顾忌别人的看法,竟流下泪来。
“别担心,也许他又溜到哪里去学武功去了,我说妹子,你尽可以放心,凭他那一身武功,难道还会出什么差错不成。”乐咏沙拍着她的肩,安慰的向她劝说着,然而,她却哭出声来。
此刻,她难受的倒不是怕白非出了意外,难受的却是白非竟会不辞而别,她对他的万般柔情,难道他都看做毫无留恋的吗?
“他的确是不应该。”乐咏沙气愤的说道:“就是要走,他也应该先跟慧妹说一声呀?”听了石慧的哭声,任何人都会动心的,司马小霞道:“他真是薄情郎,”这个天真的少女,竟将她偷偷看来的戏文都说了出来。
司马之瞪了她一眼,沉声道:“从早上到现在,他还没有回来,看样子他是走了。”微一沉吟,他又道:“也许他又回到上次习武之处,只是那地方谁也不知道,又怎能找得到他?”
石慧抽抽泣位的,却止住了哭道:“我去过。”
司马之道:“我们就去找他。”
石慧头一低,道:“可是我也找不到那地方。”
司马之长叹了一口气,暗忖:“你这不是废活吗?”
石慧心中一动,突然道:“我知道有一个人找得到那地方。”
司马之忙问道:“是谁?”
石慧道:“就是那栋房子里看门的聋哑的老头子。”她原原本本地将那次在地穴中的事说了出来。
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说出来,每个人都听得发怔,却又不免惊异,难道那聋哑老头于也是身怀绝技的奇人,难道白非的武功竟是他调教出来的?邱独行一直也在旁侧听,此刻一拍腿,说道:“我早就看出那老人不是常人,但是他深藏不露,我也始终没有发现他的异处,此刻石姑娘一说,倒可证实此事了。”
谁知白非的奇遇,他既不肯告诉石慧,当然更不会肯告诉别的人,大家见他不说,也就都没有问,此刻石慧一提,大家可就全都极感兴趣,司马之沉思半晌,道:“那地穴的白壁上,必定是武学上的秘籍,是以白非在短短十天之中,武功一日千里,和以前有云泥之别。”
邱独行首道:“我也是如此想。”他稍微停顿一下,又道:“石姑娘,此刻我们别无他策,只有先去找到那老人再说,也许他会知道白少侠的去处也未可知。”
司马小霞和乐咏沙一起称是,她们虽是关心白非,却也是要看看那些武功秘籍,练武的人,听到有这种东西,自然渴望一见,她们这种心理,也无可厚非,就连司马之,此刻何尝不也是如此呢?
邱独行留下岳人云在灵蛇堡里照顾群雄,目己却和司马之等一行五人,出了灵蛇堡,向他那座在荒原中建造的别墅走去,探寻一些他们心里都非常渴望知道的秘密,白非的下落,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他们再也没有想到,白非根本就在灵蛇堡里,这就是人们的错觉,而这种错觉是常会发生的。
黄昏快要来了,九爪龙罩星坐在门前,望着天上的云霞,他手上的旱烟袋的烟已经灭了,他也不在意,仍然不时放在口中啜着,晚霞绚丽,夕阳虽是无限好,只是已经近黄昏了。
他已经活了大长的一段岁月,剩下的日子,他虽然珍惜,却也非常淡漠,因为他已了却了一件最大的心事。世上已没有什么再使得他留恋的了。
蓦然,人影动处,他面前多了五个人,这五人身手俱极佳,然而这些倏然而来的入,却并没有使得他惊吓起来,这也许是因为他的感觉已麻木,也或许是认为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使他惊吓的事。
“老前辈,”邱独行走上一步,深深一揖,说道:“小可有一事请教——”罩星站了起来,连忙也回着礼,然而却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惘然的笑容,表示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邱独行眼珠一转,蓦然高喝道:“老前辈。”这三个字他一运气喊出,足可穿云裂石,乐咏沙、司马小霞和石慧吓得一打哆嚏,连忙掩着耳朵,司马之也是全身一震,然而罩星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邱独行道:“他果然是聋子。”
司马之暗忖:“原来他是在试这老人是否是个聋子,只是他这样,也未免太捉狭了吧,也太不相信别人了。”他暗叹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老脾气,还是改不掉的。”
邱独行证实他果然是聋子后,立刻蹲在地上,用手指轻轻写着:“老前辈见着白非没有?”
那么坚硬的地,他手指划上去,就像是划在豆腐上似的,罩星面色稍微动了一下,摇了摇头,心中暗忖:“非儿又跑到哪里去了?这些人为什么来找我,难道非儿已将我的身份说出来了吗?”
石慧抢过来,也在地上写道:“你老人家可不可以带我们到那地穴去,也许白非又跑到那里去了。”她写在地上的字,可远不如邱独行的清晰,再加上她心里急,写得又快,罩星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故意在地上划了几划,却只有几道浅浅的印子,然而谁都知道他这是在装蒜。
乐咏沙秀眉一皱,暗道:“好,你装蒜,我让你装不成。”掠过去“唰”的一掌,劈向罩星的咽喉,须知咽喉乃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若被人用内家掌力一切,哪里还有命在。
乐咏沙的意思是:“你会武功,我不伯你不接我此招,那时你的原形就毕露了。”一掌切去,竟用了十成真力。
那老人家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一样,乐泳沙认定了他有武功,而且武功一定极高,这一掌仍然照直切去,力量一也未减。
掌去如风,眼光瞬处,乐咏沙的一掌竞着着实实切在罩星的咽喉,“扑通”一声,罩星栽倒在地上,乐咏沙花容失色,走过去一看,人家竟气绝了,再一摸胸已连胸口都凉了。
她虽有罗刹仙女之号,行事当然狠辣,然而此刻,她却不禁变色,司马之怒叱一声:“你疯了吗?”顺手一耳光,打在她脸上,乐咏沙几时挨过打,“哇”的哭了起来,一顿脚,竟走了。
司马小霞连喊着:“姐姐,你别走呀!”也跟了出去,众人一起赶出两步,石慧也在后面喊着,司马之老泪纵横,显见得心里难受已极,邱独行在旁边见了也是恻然。
过了一会,石慧和司马小霞回来了,两人脸上都流下了泪,因罗刹仙女乐咏沙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们黯然转过身,不过又都“呀”的惊唤了出来,原来聋哑老人的尸身,此时也失了踪。
他们各个觉得有一阵寒意自背脊升起,直透头,掌心也微微沁出冷汗,司马之长叹一声,掉头就走,众人跟着出去。
回到灵蛇堡,已是深夜,灵蛇堡,却又出了一件大事。
白非身躯一落水,就暗叫“糟了”,真气方散,此刻再也无法提起,“扑通”掉入水里,竟沉了下去,他手足乱动,挣扎了一会,非但无补于事,还喝了几口水,鼻子里也进了不少水。
这滋味可真难受,他头脑里也是晕晕忽忽的,有些六神无主,死亡的阴影,模模糊糊地向他袭来,蓦然,他乱动着的手摸到池边的泥土,他手上是何等功力,竟硬生生插了进去。
一个不会水的人,落入水后,无论碰着什么东西,都会紧抓着不放,这是人类求生的本能,此刻白非一手插入池畔,心里稍微定了定,屏住了气息,左右手交替着插在土里,不一刻,他竟爬出了水底,头已经露在水面之外了。
第一件事,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觉得是那么舒服而美好,世上所有的东西对他说来,都无法和这口呼吸相比。
他略微喘息了几口,一离开水面,上面就是山石,他手上功夫虽佳,可是却也无法插进山石里,扶着山石的凸出之处,他让自己在水面上耽了一会,耳际水声如鸣,瀑布溅着水珠,从他身侧倒泻而下,碰到池水又溅起一片水珠。
他让自己的头脑稍微平静了一下,这种从死亡边缘逃回来的感觉,他尚是第一次尝试到,他低着头喘息了片刻,抬起头来,目光瞬处看到一件东西,心头不禁又猛然一阵巨跳。
那是一个洞穴,在假山的下端,是以方才白非没有见到,他在心里“哈”了一声,暗忖:“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在湖畔寻着那块放在假山裂隙中的油布,那显然是有人故意收藏在里面的,再看到飘浮在池水上的枯枝,和那处倒挂而下的瀑布,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他幼时所看的《西游记》里花果山、水帘洞那一段神奇而荒谬的故事。
他在心里立刻编织起一个并不荒谬的想法,他想邱独行极可能手里拿着那块油布,借着那一段枯枝,以绝轻功飞渡过那长达十丈的湖面,穿入瀑布,而瀑布后面的假山里,也有着一个花果山、水帘洞一样的洞穴,这洞穴里便藏有千蛇剑客的秘密。
此刻他果然发现了一个洞穴,不禁暗地高兴自己的猜测果然对了,毫不考虑的朝那洞穴缓缓移动了过去,手一摸到洞穴的边缘,微一用力,湿淋淋的身子便像鱼一样的翻了上去。
那洞穴方圆不过五尺,他爬了进去,根本直不起腰来,里面是一条像是极长的地道,高、阔也和入口时差不多。
于是他双臂一错,全身骨节一连串轻响,使用缩骨术将自己的身躯缩成幼童般高矮,极谨慎的向洞中走去,心情既紧张,又兴奋,因为他知道这洞穴里定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这条秘道婉蜒而入,他愈往里面走,仿佛越狭窄,到后来竟连他那幼童般大小的身躯,都不能再站立着往前走,他只好伏了下来,在里面蛇行着。
又走了一段,前面竟是一个宽只有一尺,高也只有一尺的洞穴,他探首一看,里面黑黝黝的,仿佛没有什么,但是他此刻却怎会甘心就此一走,幸好他有着缩骨术,竟从那一尺大小的小洞里钻了进去,一面却暗忖道:“难道邱独行也会缩骨之法,不然他怎么能够钻进来。”
哪知他身子一进洞,突然风声飕然,向他颈部袭来,他大惊之下,反手去挡,此时他的下半身还在洞外,身手当然极不灵便。
袭向他颈部的,是一条长而枯瘦的手臂,一招未成,手臂像条蛇般的微一内缩,动作竟快到极,而出手的部位,也是妙到毫巅。
白非下半身不能动弹,上半身又是悬空吊在那里,在这种情况下,他颈部一麻,竟被那手臂夹颈抓住了,他更骇然,不知道在这个洞穴里抓着他颈子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那怪物竟似懂得武功,手一抓祝蝴的颈子,食指微押,在他耳畔的玄珠穴上一拂,白非全身一软,穴道被,真气受阻,缩骨术自然也失去效力,浑身骨头像是全散了似的。
接着,他的腰下又是一紧,原来他此刻缩骨法一破,身子又恢复了原来大小,在这么小的洞穴里,当然会觉得紧。
他惊骇交集,极力的斜着眼,想看看抓着他颈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此时他的部位不对,又不能转动,使尽吃奶的力气,什么也没有看到,他长叹了口气,什么办法也没有。
抓着白非颈子那条手臂,此刻一松手,却抓着了白非的头发,向里面猛拉,白非痛得眼泪直流,他下身已大,洞穴又小,那手臂用了极大力气,白非却只能一寸一寸的向内移动,不但头上奇痛彻骨,下面也是痛得非同不可。
终于,他被拉了进来,“叭”的被人家抛在地上,全身骨节剧烈地发痛,他的脸贴着地,鼻子也整个压在地上,几乎透不过气来,但是他穴道被。却一丝也动不得。
他听到一个极为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在他旁边响了起来,身上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冷汗虚虚的往外直冒。
“我等了几十年,总算有个会缩骨法的人爬进来了。”那声音“露露”怪笑道,笑声使得白非全身悚栗,久久都无法消失。
这里面竟然有个人,还被关在这里面几十年啦?白非吃惊地暗暗忖道:“可是这人是谁呢?他和邱独行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被人关在这里呢,邱独行每天来,难道就是为了看他?”
他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又有说不出的着急,鼻子被压得扁扁的,一阵阵极难闻的气息,直往他鼻子里冲了进去。
这人在这里关了几十年,吃饭排泄,必是都在此处,闻着地上的恶臭,心中想到这问题,他几乎将心肝五脏都吐了出来。
那人得意地怪笑着,笑声震得白菲的耳膜都快破了,白非又一惊,这人的内力之强,亦是骇人听闻,这从他的笑声中就可以听出来。
那怪人笑了一阵,以一个怪异的尾声结束了笑,突然道:“你小子是谁?和邱独行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跑到这里,他一连问三个问题,却也正是白非要间他的,那人又喝道:“快说!”用手指在白非肩上敲了一下,白非痛得又是一皱眉。
“你住了我的穴道,叫我怎么开口,你简直是个混蛋!”白非在肚中暗骂着,突然一阵风声,腰部被人重重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