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个骑士在谢铿及伍伦夫等人面前一丈之外就勒住了马,金刚手伍伦夫此时也像看清了来人是谁,面上立刻现出惊异之容,在惊异中,还带着五分戒备,脚步一变,身形又自拿桩站稳。
那六骑缓缓一字排开,丁善程、郭树伦等人,此刻更是惊然动容,就连游侠谢铿的脸色,也是凝重之至,空气骤然凝结,只有那六匹马缓缓在踢着步子时,才发出些声音来。
六匹马上的人,年纪都差不多大,约莫四十左右,颔下却都已留着很长的胡子,像是经过很小心的整理,是以显得非常整齐,只是经过这一番长途奔驰,当然风尘也不会少了。
马上人的衣衫,质料非丝非帛,发出一种铜色的光泽,竟不是坊间可以买到的质料,在漫天风砂中,隔着好远可以从许多人里分辩出这六人来,就是因为他们衣服的关系。
而这种衣服的颜色,在江湖中已象征了某一种意义,那几乎是灾难和麻烦的代表,难怪谢铿、伍伦夫等人,此刻都有不安之意了。
伍伦夫眉头一皱,暗忖:“此六人足迹从来不离中原,此刻跑到这里来,难道是为着和我同一个原因吗?”
那六个紫衫人端坐在马上,动也不动一下,像是六尊石像,只有风吹着他们六人的须发时,才带给人一些生意。
这种情形,僵持了没有多久,因为铁霸王郭树伦已在嘀咕着:“站在这里干什么,我们走吧。”他也认清了这六人,心里有发毛,他虽是莽汉,但生平却最不喜欢吃眼前亏,此刻光景,知道自己这边占着劣势,虽然这六人的来意还不知道,但以这六人以前行事来看,总不是好事。
因此他缓缓回过头,竟想一走了之。
蓦地,那六骑中一人发话道:“给我站住!”声音阴沉尖锐,闻之更令人毛骨惊然。
铁霸王郭树伦只觉一丝凉意直透背脊,回过头,壮着胆子说:“小可和阁下无冤无仇,也没有得罪过阁下,要我站住——”
话还没有说完,先前发话的那紫衫人,又尖锐的冷笑了起来,笑声刺耳之极,打断了郭树伦的话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郭树伦不安的移动着脚步,微一首,那紫衫人笑声一顿,阴森之极的说道:“那么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兄弟的脾气。”
他言语之间的狂妄自大,大有天下唯我独尊之意,谢铿鼻孔里不屑的冷哼一声,眼角鄙夷的扫在那紫衫人身上。
那紫衫人怒道:“你是谁,敢在我兄弟面前放肆,是活得有些不耐烦了吗?”
另一紫衫人面白微胖,微微笑道:“六弟别太不客气了,这位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游侠谢铿。”
先前那紫衫人“哦”了一声,随即阴沉的说道:“游侠谢铿又怎样!”
谢铿冷笑一声,六合剑丁善程却接口道:“天中六剑又怎样!”
他少年气盛,虽然知道对方就是江湖中出名难惹的天中六剑,也忍不住出言相抗,这当然也是他自恃武功剑法之故。
金刚手伍伦夫听到他此话一出,知道事已难了,他年纪大了些,凡事都以忍让为先,总不想再多结冤家,何况是天中六剑。
于是他想出来说几句客气话,期望能撂过此事,哪知那微胖的紫衫人已笑道:“嘿,这位年轻朋友好大的口气,真是英雄出在少年了,哈哈!”他未语先笑,带着一团和气,哪知却是江湖中以毒辣阴狠、行事无常著名的天中六剑中最厉害的一个——凌月剑客。
金刚手伍伦夫慌忙跨前一步,挡在丁善程的前面,带着一脸息事宁人的笑容说道:“在下金刚手伍伦夫久闻阁下们的英名,平日就仰慕得很,哪知今天却让在下见着了。”
凌月剑客仍然是笑嘻嘻的,道:“好极了,好极了,原来阁下就是以外家金刚手饮誉江湖的伍大侠,好极了!”
他眼睛又注视到丁善程身上,道:“这位年轻朋友是谁,在下却眼生得很。”
丁善程方待抢前答话,伍伦夫一伸手,拦住了他,说道:“这位就是六合门的第七代传人丁善程丁少侠。”他干笑了几声,又道:“算起来,他还是阁下们的小师弟呢。”
先前那发着尖锐笑声的紫衫人,就是天中六剑里的老六凌尘剑客,此刻极为不悦的冷笑了一声道:“姓伍的别乱拉关系。”他面如寒霜,接着道:“姓伍的和另两位朋友如果没事的话,先走好了。”他又阴沉的冷笑一声:“如果想在这里看看热闹的话,也未尝不可。”
凌月剑客接着笑道:“如果想动手的话,那却大可不必了。”他转过头去,朝谢铿及丁善程笑道:“至于谢大侠和丁少侠的身手,却是愚兄弟一定要领教的,只要两位能胜得过愚兄中的任何一人,那么愚兄弟就听凭两位处置,否则的话——”
六合剑丁善程双眉一轩,冷笑道:“这正合我意,我丁某人虽然只是江湖中一个小卒,但却早就想领教各位的武当剑法了。”他将武当两字,讲得特别长而重,其中满含着讥嘲的意味。
天中六剑面上一起变色,个个都带了怒意。
原来这天中六剑本是武当山真武官中护法的紫衣弟子,后因犯了教规,竟被武当逐出门外,他六人也就还俗不当道士,仗着一身轻灵巧快的武当剑法,在江湖中博得极大的名声。
这六人性情本就十分怪僻,成名后行事更是不分善恶,全凭自家的喜怒而定,只要有人得罪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非把你整得倾家荡产不可,是以到了后来,这六个正派出身的剑手,竟成了江湖恶名昭著的人物,他六人仍然我行我素,六个人六口剑几乎还震住了整个的中原武林。
此刻六合剑将武当两字说得分外刺耳,当然是讥讽他们是武当弃徒,他们怎会听不出来,是以六人俱都勃然作色。
这种已是一触即发的情况了,金刚手心里暗暗叫苦,他年已五十余了,生平经过的大小战役不知有多少回,对于这种场面,他当然看得太多了,略一盘算,除了谢铿功力的深浅,他还不确实的估计出之外,自己和丁善程,也可以勉强抵敌得住天中六剑中的两人,至于郭树伦和蔡新呢,却不敢保险了。
有把握的仗,金刚手可不愿意。
他考虑再三,在这将发未发的情况下,突然道:“如果谢大侠和丁少侠想和天中六位剑客切磋切磋武学,那也无妨,只是我们希望大家到为止,那么小弟我——哈!”他又干笑了两声,目光一转,接着道:“倒可以替各位做个见证了。”
他老奸巨猾,凡句话轻轻易易就将自己脱身事外,游侠谢铿腹中暗地冷笑一声,忖道:“你紧张个什么,难道我还要你帮忙不成?”只是他生性淳朴,这种刻薄的话可说不出口来。
凌尘剑客却哈哈一笑,带着十分轻蔑的眼光向金刚手微微一扫,凌月剑客也已在旁接笑道:“伍大侠要做见证,好极了,好极了。”
他微偏偏头,向谢铿道:“我看谢大侠的手,像是已经有痒了,那么——”他哈哈一笑,道:“就请丁少侠稍待一下,反正今日我弟兄六人,总让两人过瘾就是了。”
谢铿生性不喜说话,他虽然也不愿意多结仇家,但事情真到了自己头上,他却也不会畏缩退避的。
于是他沉声道:“天中剑客既如此说,那兄弟少不得要献丑了。”
凌月剑客又一笑道:“谢大侠看着我兄弟哪个顺眼,我兄弟就哪个出来陪谢大侠玩玩。”天中六剑中的老六凌尘,才是平日发言的代表人物。
凌月剑客话声未了,凌风剑客身形一动,也未见如何作势,便跃下马来,寒着脸一言未发,晃身间又跃到谢铿身前。
谢铿微退一步,身上每一部分的肌肉已都在凝神待敌了。
凌月剑客又哈哈笑道:“老四要领教谢大侠的功力,好极了,好极了,只是我说老四呀,你可要小心些呀!”
凌风剑客仍然寒着脸,左手剑诀一领,右手伸缩之间,寒光暴长,原来在这快如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已将背后的长剑撤在手上了。
谢铿双掌极快的划了一个圈子,然后停留在胸前,沉声道:“原来阁下就是‘天中六剑’的四侠凌风剑客,兄弟何幸之有,竟能和名满天下的天中剑客交手,请,请,天中剑客的剑法,兄弟亦是心仪已久的了,阁下请快施展出来吧。”
凌风剑客做然一引剑光,剑光上挑,剑把上杏黄色的穗子在风里晃动着,随着他身上的紫色长衫起伏,望之洒然。
他脚步一错,将门户守得严密而佳妙,然后低喝道:“请谢大侠亮出兵刃来。”他自恃身份,当然不肯和手上没有兵刃的人动手。
谢铿微微一笑,道:“我谢铿走遍江湖,从来就只以这一对肉掌应战,身上别说是兵刃,就连一块铁片都没有。”
凌风剑客面目更冷,倏的剑光错落,排起漫天剑影,谢铿屹立不动,眼前虽然剑花错落,但是他却知道绝对不会碰到自己身上。
果然,霎时间,剑光又倏然而收,凌风剑客已空着双手站着,冷然道:“那我也只有以一对肉掌来领教领教谢大侠的掌法了。”
已将是午时了,但因毫无阳光,是以根本分辨不出时刻的早晚,谢铿觉得身体虚虚的,手脚仿佛也有些麻木的感觉。
但是他却顾不得这些了,猛提一口真气,脚步微微一踢,右掌横切,口中猛喝一声:“看招!”左掌倏的穿出,后发先至,击向凌风剑客右边的肩肿之处,掌风凌厉,像是丝毫未因这一日来的劳顿困苦以及方才的两次交手有所影响,而其实他却已是外强而中干了。
凌风剑客身形一引,避过这一掌,暗忖:“这姓谢的果然有几分功夫,无怪他能享盛名。”心中也存了几分警惕。
两人这一施展起身法,本来已是迷漫着的尘土,被他两人这种凌厉的掌风一带,更是漫天飞扬,六合剑凝神注视,脸上露出喜色,暗忖:“看来这凌风剑客不是谢大侠的对手。”
凌风剑客应付得果然非常吃力,夭中剑客本来就是以剑法见长,武当派掌法虽是内家正派,威力自是不凡,但真武庙里的紫衣弟子却是博研剑法的,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使用掌法。
是以天中六剑后来能以剑法扬名江湖,但掌法却是欠佳,天中六剑也很少弃剑不用,此次事逼至此,旁边又有人旁观,以天中六剑在武林中的地位,当然不能仗剑来和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动手。
此刻两人过招,凌风剑客不禁心中叫苦,凌天剑客悄悄侧过身子向凌月剑客耳畔道:“看样子老四恐怕不行了。”
凌月剑客眼睛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过招的两人,也低声道:“再看一阵子再说。”
此时每个人都以为是谢铿在占着优势,只有谢铿肚子里明白,他已是强弩之末,恐怕不能再支持很久了,因此他出招也就更是凌厉,而必然的道理,人所能支持的时间也就更短。
可是别人也就更看不出来,天下的事,往往就是这种情况。
凌天剑客虽是天中六剑之长,但却最沉不住气,朝身旁的凌月剑客低语道:“我把老四接下来。”身形暴长,自马鞍上斜掠起,宛如一只冲天而起的苍鹰,又倏然下落。
他右手一伸,一道寒光带着青白色的剑芒,硬生生将正在动手的凌风剑客和谢铿分了开来,原来他在拔起身形来的那刻,也将剑撤下,因为他知道若凭一只空手,是很难将两人拆开的。
他这么一来,凌风剑客固是心中感激,谢铿心中又何尝不在暗暗欢喜。
六合剑丁善程却大怒,飘身一引,掠到凌天剑客身前,冷然道:“这算怎么回事?”
凌天剑客却也冷然望着他,一言不发,凌天剑客本就不善言词,再加上他此刻本来就心中有些愧作,越发说不出话来。
须知天中六剑虽然生性怪僻,但却最爱面子,凌月剑客知道他们大哥的脾气,哈哈一笑,笑声中也掠到凌天剑客身侧,身法之快速、美妙,看起来尤在凌天剑客之上。
“我四弟和谢大侠的掌法正是旗鼓相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若让他们再争下去,岂非失去了以武会友的原意。”
金刚手伍伦夫一笑道:“正是。”他老成持重,心里的话自然都隐藏了起来。
所以凌月剑客又笑道:“丁少侠不要生气,这是我大哥的好意,如果丁少侠反对的话,我倒可以在剑法上向丁少侠讨教讨教。”
他自恃剑法,自忖年纪轻轻的丁善程怎抵敌得祝蝴浸淫数十年的功力,所以轻轻一带,将事情全包揽在自己身上,其实他此刻心中已有些恼羞成怒,准备将丁善程伤在自己的剑下了。
六合剑丁善程也是天生一副不买帐的脾气,立刻回答道:“我倒愿意伤在阁下的剑下,希望到时候不要有别人再有这份好意了。”
凌月剑客故意装着不懂他话中的意义,笑道:“丁少侠说笑了!”话犹未了,他身形一动,紧接着寒光一闪,“呛啷”一声长吟。
原来两人不约而同,各各发出一招,两剑相击,自然发出呛然龙啸,凌月剑客笑容未敛,道:“果然手底下有两下子!”剑光一凛,身随剑走,“唰唰”又紧接着几剑。
原来方才对剑时,凌月剑客已经试出了丁善程剑底的功力,本来他对这年纪轻轻的六合名手所存的蔑视之心,此刻也全收起来了。
丁善程剑光如雪,走的也是轻灵狠辣一路,须知六合剑法本自脱源于武当,因此金刚手伍伦夫才有“他是你们的小师弟”之说,此刻两人一交上手,剑光如梨花错落,远远望去,宛如在漫天风砂里涌起一座光幢,光景自然又和方才谢铿动手时大不相同。
天中六剑脸上也不禁都露出惊异之色,因为他们将对方的实力估计过低,谢铿的掌力虽然雄厚,但游侠谢铿在武林中已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角色,他们也还并不十分惊诧,此刻见这么年轻的人,在剑法上也有这么深湛的造诣,居然一时之间,能和凌月剑客战了个平手,自然有些意外了。
谢铿静立在旁边,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哪知他却在暗中调息,做着内功,铁霸王郭树伦张大了嘴,用心的看着他们两人动手,他天性好武,只是头脑不甚发达,练武总无大成。
金刚手伍伦夫皱着眉,暗怪自己多事,跑到这来找谢铿,他暗忖:“真是好没来由,无缘无故的又惹上这些事。”下意识的探手入怀,触手之物,使得他脸上更是忧形于色,暗地叹息着:“眼前凶吉尚不自知,善程这孩子却要去找这些麻烦,若然他失手被伤,那我又折了个好帮手,唉!我本来想多拉个帮手,哪知偷鸡不着,反倒蚀了把米!”
他越想越烦,无聊的将怀中之物取在手上把弄,眼睛却随着丁善程的剑打转,恨不得他一剑就能将凌月剑客刺个透明窟窿,但他却未想到,如果这样,那他也跑不了啦。
突然,凌天剑客也飘身下马,极快的掠到伍伦夫面前,伍伦夫一惊,肩头一晃,连退了数步,哪知凌天剑客如形随影,也跟了上来,伍伦夫微微有些吃惊,强笑道:“阁下有何指教?”
凌天剑客却不答话,眼睛紧盯着伍伦夫手上之物,忽然回头喝道:“老三,快住手。”
凌月剑客无论在功力或是临敌经验上,都比丁善程高了一筹,十几个照面下来,已占了优势,渐渐已将丁善程的剑式,困在自己剑圈之内,此刻听了凌天剑客的喝声,心中大奇。
但他终究还是住了手,身形暴缩了五尺,六合剑丁善程也大感奇怪,剑尖一垂,诧异的望着他们。
凌月剑客掠至凌天身侧,投给他一个询问的目光,凌天剑客一指伍伦夫手中之物,道:“老三,你看看这是什么。”
凌月剑客也大大露出异容,连笑都笑不出来了,金刚手眼光一转,心中大动,暗忖道:“大概他们也是接到此令才来的,看来此令的主人,已静极思动,又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一阵风吹来,尘土落入他眼中,他眼皮极快的眨了几下,伸手拭去了留在眼皮上的泪珠,暗暗埋怨道:“只是他却为什么会选中这样的鬼地方,难道其中又有什么文章?”
云龙白非以极快的身法,掠去数十丈,才渐渐放缓速度,这并非他真力有所不继,而是心中紊乱的思潮,使他极需静下来想一想。
当然,他觉得有些骄傲,以游侠谢铿这种在江湖上已享盛名的人物,在他手下尚不能走过三十招,但是另一种深邃的悲哀,却使得他这份骄傲和高兴的感觉,大大的冲淡了。
石慧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此刻仍留在他心底,虽然他和她并没有一段很长时间的相处,但在他说来,却已足够他回忆了。
他偶然想起了一篇美丽的骈文,当时在他看来,并没有引起他很多感触,然而此刻,那其中的每一句话都深深激动着他。
那篇骈文大意是说,人类之间的友谊,是需要很长的时日来堆积的,而爱情却每每发生在一刹之间,相爱的人们,也不需要很多时间相处,有时匆匆一面,便已刻骨铭心了。
他在江湖中闯荡的时日尚短,但遇上的事,却使他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中,仿佛苍老了许多,他甚至将一年之后天龙门大选掌门的事都看得极淡,而在这以前,他是极为看重的。
他虽然放缓了身形,然而在他思潮反复之间,却已走了许多路了,渐渐,他仿佛觉得近处已有人烟,于是他将身形更放缓了下来,因为他也知道在普通人面前炫技,是江湖中的大忌。
果然,不远处就有个小小的市镇,他亦是初到西北,当然不知道这市镇的名称,他也不去打听,因为这是无关重要的。
他入镇之后,略为整理了下衣裳,拍去了身上的尘土,天龙门雄踞武林多年,到了他父亲一代,已是名成功就,是以他自幼养尊处优,何曾吃过这种风尘之苦,此刻他但觉心身俱疲,得先找个安歇之处,至少,得先将脸上的尘土洗去。
于是他就在这小镇的唯一街道溜达着,希冀能达到自己的希望。
不久,他就发现了一件颇为奇怪的事,原来这小镇上一共只有一家小客栈和三家吃食店,照理说在这种荒僻之地,是不会有什么生意的,然而此刻,非但那小客栈早已人满,就连那三家吃食店也是座无虚席了。
他无可奈何的在街上转着,不时有人向他投以奇异的目光,他也没有注意,因为他已没有这份心情去注意别人了。
终于,他看到一个卖些牛肉蒸馍以及汾酒之类的吃食店里走出两人,他暗忖:“这回里面大概有空位了。”心中陡然一喜,连忙急行两步走过去了,从吃食店出来的那两人也极为注意的看了他两眼,两人窃窃低语,似乎在讲着什么。
他一脚跨进那间小铺,一种混合着酒与烧肉的气味直往他鼻子里面冲,他不禁咽下一口唾沫,心中暗笑自己的馋相,目光却在搜索着空位,然而,这小小铺子里的七张桌子却仍然坐满了人。
他可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再走出去,因为他实在有些饿了,于是他拉着正在忙得一塌糊涂的店伙,要他替自己想想办法。
两人言语不通,但是终于那店伙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走到这店里来的人,还会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于是他设法替他在一张桌子上找了个空位,虽然那张桌子原先已有三个人坐在那里了。
白非随意了些吃食,略略漱了漱口,安顿了下来之后,才发现这个小镇上的情况,的确是有些异于寻常。
原来这小镇里的吃客说话的声音,南腔北调,显见得不是来自一处,但是彼此间却又像是都认得,不时有这张桌子上的人跑去另一张桌子上去聊天、敬酒,而且粗豪的大笑着。
最令白非注意的,却是这些吃客一个个都神足气壮,两眼神光饱满,显见都是练家子,而且从他零星听到的一言半语中,还听出了这些人都在武林中有些地位,而且看情形,这些人武功都还不弱,这个出身武林世家的白非当然看得出来。
他奇怪地暗忖:“在这处小地方怎会有如许多武林豪客?”收回目光来,却见和自己同桌的三个人也都在注意的望着他。
他立刻发觉和自己同桌的这三个人不是和其他的人一路,这三人中一人年纪颇长,似乎已有五、六十岁了,另两个却都是风姿不凡的年轻人,非但衣着打扮不俗,而且气度高华,和那般武林豪客一比,更显得如鸡群之鹤,超人一等。
于是他善意的朝那三人微笑一下,那老者也一笑,神态之间甚为和详,一儿也没有武林中人那种剑拔弩张的样子。
另两个少年也抿嘴一笑,白非仿佛还看到其中一个脸略略红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这两个少年容貌之美竟是生平罕睹。
于是他更起了亲近之心,只是他面皮尚嫩,不好意思朝人家搭讪而已。
少时吃食送了上来,白非虽然肚子饿,可也不好意思狼吞虎咽,可是这种店里的牛肉蒸馍等物,都是大块文章,因为生意太好,是以烧得也不烂,他很吃力的吃着,抬头一望,这老少三个人仍在瞪着大眼睛望着他,脸上不禁一红。
那老者笑道:“男子汉吃东西,难看一有什么关系,二十年前我若看到这种东西,不用手抓来吃才怪。”他哈哈大笑两声,接着道:“若要装作斯文,就不是男儿本色了。”
白非脸又一红,心里不但没怒意,而且暗中感激人家的好意,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这么奇怪,著是换了一个他所讨厌的人讲出这几句话来,恐怕他当时就要变脸动手了。
那两个少年“噗哧”一笑,望着白非,像是十分有兴趣的样子,白非甚至觉得自己的形状有些狼狈了,更不好意思大吃。
那老者呷了口酒,缓缓放下杯来,笑道:“兄台像也是从远方来的吧?”白非了头,老者又说道:“此地风光,虽比不上江南的小桥流水,但大漠风情,男子汉总要经历一下才是。”
白非又一头,他觉得这老者话中,豪气逸飞,句句都令他心折,那老者心情像是甚好,大笑着朝他身旁的两个年轻人道:“你看人家精光内蕴,一派斯文,你们真该学学人家才对。”
那两个少年齐齐望了他一眼,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一做眼色,两人又“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白非低下了头暗忖:“这两个小伙子一个劲儿笑个什么!”脸上又不禁飞红了起来。
那老者像是诚心结交白非,一手拿了酒瓶,道:“兄台可要来一杯,这酒虽不甚好,却是我由四川携来的,味儿还足。”说着,不等白非的同意,就替他斟满了一杯,一面道:“萍水相逢,老夫就这么惹厌,兄台休要见怪才是。”
白非虽不善饮,但生长在那种家庭中,岂有不会喝酒的道理,连忙接过杯子,道:“长老见赐,小可感激尚不及,怎会有别的意思。”
那老者举起酒杯,连连大笑道:“好,好,干一杯。”
酒尚未沾唇,一股强烈的酒气已直冲进白非的鼻子,他本来只想浅呷一口,但想到老者所讲的话,一仰首,果然干了一杯,顿时热血上涌,脱口道:“这不是大曲酒吗?”
伸过空杯去,意思竟像要再来一杯。
老者大笑道:“好好,原来你也懂酒,再来一杯,再来一杯,老夫今天酒逢知已,却是要不醉无归了。”
那两个少年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道:“爹爹今天这么高兴,可别喝得太多了。”
另一个咯咯笑道:“你又来管爹爹了!以后等你……”他笑着顿住了话,却又道:“听说那人也是喜欢喝的,你留着去管管他吧。”
先前一人笑答了一句,却不再说话了。
白非心里奇怪,这两人怎的这么娘娘腔,蓦的想起母亲所说,在江湖上行走的女子,多半都是女扮男装的,再仔细望了他们两眼,越发确定了他们都是女子,暗忖:“难怪他们不喝酒了。”
第二杯酒下肚,白非抓起一大块牛肉来就吃,再也不管斯文不斯文了,老者首笑道:“这样才是大丈夫的吃相。”竟也抓起一块盘中的牛肉,吃了起来。
那两个少年不断地“吃吃”笑着,他们与白非素不相识,此刻竟相处得十分融洽。
那老者酒量甚豪,喝了这么多酒下去,神色依然丝毫未变,打量了白非几眼,笑道:“萍水相逢,本不应请教兄台的姓名——”
白非忙接口道:“小子白非。”
那老者“哦”了一声,方在寻思之间,那两个少年已“哟”的一声,脱口道:“白非,你就是天龙门里的云龙白非吗?”
他这一脱口而呼,这小铺共有多大,除了已经喝醉了的几个之外,哪个没有听到,一起都扭转了头向白非打量着。
原来云龙白非,此刻在江湖中已颇有名声,而这个小铺中所坐的,十个里有十个是武林中人,听到这名字,自然难免注意,也更难免窃窃私议,有的奇怪云龙白非是个如此年轻的俊品人物,有的却在猜测和他同桌的那三个人的来路,原来他们也没人认得这老幼三人。
云龙白非有些得意,却又有些不好意思,那老者仔细地又看了几眼,忽然一拍桌子,道:“难怪我看兄台不但气度不凡,而显见得内功已有非常根基,原来竟是天龙门的公子。”
那两个少年对他也是频频流目,但却没有一个向他说话的。
这种情况白非可是第一次遇见,他甚至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了,那老者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抛在桌上,道:“兄台如不弃,不妨随老夫到客栈去谈话,这里人太多,总非谈话之地。”
白非正被这么多双眼睛看得有些发窘,闻言正中心意,忙站了起来,其实他此刻连那老者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他必定有着很丰富的阅历,很深的武功,是个隐迹风尘中的侠士罢了。
他们穿过别人的桌子时,白非隐隐听到有人在说道:“怎的天龙门下也有人参与此事,这倒有奇怪了。”
白非心中一动,暗忖:“这里到底有什么事发生呀,想来这事还不寻常,否则怎会引得这许多武林豪客都来到此地。”流目四顾,人家仍然在望着他,天龙门多年未干预外事,此刻他当然难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头一低,随着那老者走了出去。
此时有人“呸”了一声,一个粗豪的声音道:“有什么了不起。”
那两个少年走在最后,闻言回头道:“你说的谁?”
那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似乎已有了七、八分酒意,大声说道:“我说的是谁干你娘的屁事!”
那两个少年方自大怒,哪知那汉子又道:“我丧门神走遍江湖,什么玩意儿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小兔崽子,老子更见得多了。”
在座的大多是此人的朋友,也都有了酒意,闻言一起哄笑起来,却不去考虑这后果。
此刻白非也回转身来,那老者走在最前面,此时已走出铺外了,店里的掌柜早就在担心这班大爷会生事,现在更吓得面无人色。
那两个少年气得面色铁青,其中身材略长的一人,冷笑一声,手微一扬,也未见有什么寒光,但那粗豪汉子却惨呼一声,双手一阵乱动,将面前的桌子都推翻了,酒菜落地,接着,倒在地上。
于是一阵大乱,小铺中的吃客纷纷叱骂,有的在骂:“天龙门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张狂。”
原来这批人在武林中都是成名露脸的人物,有的是镖头,有的是武师,为着同一件事都跑到这西北边陲之地来,此刻见同伴受伤,当然大怒。
他们出语一伤及天龙门,白非可沉不住气了,厉喝道:“朋友们说话可得放明白些,有人要跟天龙门过不去,只管冲着我来好了。”
那些武林豪客乘着三分酒兴,又仗着自己这面人多,有的翻桌子,有的抛长衫,纷纷叱骂道:“大爷们今天要教训你们这几个免崽子。”有的甚至将兵刃都抽出来了。
这一场混战,看来在所难免,那身材较长的少年连连冷笑,神色镇静,甚至还有些威严,并非方才言笑时那种样子。
云龙白非自恃身手,也没有将这班角色放在心上,他却不知道在这班人里也不乏硬手,真动起手来,胜负难料呢。
忽然又是一声厉喝,声音仿佛深山钟鸣,震得各人耳畔嗡嗡作响,这声音甚至不像是人类口中所能够发出的,众人个个大惊,云龙白非也回过头去一看,却原来是那和详的老者。
铺内群豪也都被这声厉叱震住了,大家心里都知道,这种厉叱声肯定是发自一功力深湛的人口中的,而此人内功的深湛,足以惊世骇俗,但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这安详的老者。
那老者目光中威凌四射,已见灰白色的长眉,根根倒竖,云龙白非也不免吃惊,暗忖:“这老者的气功竟已到了这种地步。”在心中飞快的将父亲说给他听的武林中成名英雄有姓名者想了一遍,但却也未想出这老者究竟是什么人来。
食铺里混乱的人声,顿时因着这老者的一声厉叱而静寂了,每个人心目中都有着和云龙白非同样的想法,都在思索着老者的名字。
那老者其利如刀的目光,缓缓自每个人脸上扫过,沉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许久,没有一个人发出声来,这么多武林豪客,竟都被这老者的一声厉叱震住了,那少年轻蔑的一撇嘴,不屑的说道:“脓包。”
这脓包两字,可真令人忍受不住,铺中群豪再也忍不住,这种终年在刀口找饭吃的朋友,即使明知要吃亏,也要拼上一拼的。
于是有人说道:“朋友,少弃彀子,有什么玩意儿只管抖露出来,亮亮相就想唬人,大爷们可不吃这一套。”
说话的这人,正是河北成名的人物八卦刀予明伦,他再也不会想到,这老者竟是他生平最敬佩之人,只是他却从来无缘得见而已。
随着他这一发话,群豪又是一阵低叱,那老者长眉一立,回头朝白非及那两个少年一挥手,低叱道:“你们都出去。”
他话中像自然有一种威仪,连云龙白非那种个性骄狂的人,也不由得不走了出去。
外面天气仍然极为阴沉,那两个少年跟在白非后面,一出到外面,就互相埋怨了起来,一个说:“你刚才出手怎么那么客气,要是我呀,不多伤他几个才怪。”
另一个撇嘴赌气道:“我呀,还比你好得多,你躲在后面,连手都没有动一下。”
云龙白非心里有些寒,暗忖:“这两人看来文文静静,笑起来也甜得很,怎的却是如此心狠手辣。”他却不知道这两个少年不但心狠手辣,在江湖上已是大大有名的煞星哩。
他心里微微有些着急,不知道小铺里面现在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了,忽然,他听到一声极为响亮的惊呼之声,他知道那一定由许多人口中同时发出的,心中一动,忍不住想进去看看,哪知方自走了一步,那两个少年已同时喝止道:“你进去干什么,我爹叫你等在外面,你没有听见吗?”
白非心中有些不悦,他几时受过这种疾言厉色,然而此时此地,他却又不得不忍下来,皱着眉,缓缓在外面踱着步子。
那身材较高的少年又一笑,道:“我是好意,你可别不高兴呀。”
声音又是软软的,和刚才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云龙白非有啼笑皆非的感觉,什么话都不能讲,只得勉强一笑,负着双手,施然而行,眼睛却盯在那小铺的门口。
小铺里现在一声音都没有了,就在白非几次忍不住想挤进去看看的时候,那老者已缓步走了出来,面上已恢复了安详的神色。
云龙白非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想问:“怎么了?”突然又发觉自己太沉不住气,微微一笑,将身形停了下来。
那老者想是已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这里已经没事了,我们边走边聊。”
白非此刻越发断定了这老人必非常人,在那种已是剑拔弯张的情况下,他能够将一场要爆发的争战消弭无形,这比他用武力将那些人全部制服都要令人值得佩服,心想这必定是他有令人慑服之处。
那两个少年一跳一蹦的跟在老者后面,仿佛只要在这老者面前,他们就变成了天真的小孩子似的。
老者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走了一段路后,他突然回头向白非说道:“兄台这次孤身西来,一定有着什么事情,老夫不嫌冒昧,如果兄台不在意的话,可否告知老夫呢?”
这问题倒真使白非难住了,他到西北来,是为了跟踪石慧,但是这理由,却又怎能对别人说出来。
因此他嗫嚅着,半晌说不说话来。
那老者面色一变,道:“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说不得的话。”语气中所带的那一种力量,真能使人心甘情愿的说出自己的秘密。
那身材较高的少年,仿佛特别喜欢说话,此刻也道:“你这人真是的,在我爹爹面前还有什么说不得的话。”
白非望了他一眼,他一皱鼻子,道:“你看我干什么,”
白非险些失笑,暗忖:“这厮倒调皮得很。”心中有了几分好感。
那老者笑叱道:“小二子不要调皮。”
白非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又瞅了他一眼,暗忖:“小二子,哈,原来你有个这么漂亮的名字。”
那少年一跺脚,不依道:“爹爹真是的,当着外人也叫人家小二子。”这一娇嗔不依,活脱脱的更是少女的娇态样子。
白非又一笑,暗忖:“凭你这样子还想假装男人?”
这一说笑打岔,老者竟不再追问白非了,此刻他对这老少三人,虽然并没有多大的认识,但竟也随着他们同走。
片刻,来到那家小客栈,那是白非曾经来过的,老者带着他们走到一间小房间,房间设备的简陋,便得白非暗暗皱眉。
原来西北人民穷困已极,通常家庭里,多半无桌无椅,只有一个极大的土炕,一家人白天在上面做事,晚上就在上面睡觉,这原因说来可笑,因为他们有时全家人只有一、两条裤子,有事时才能穿,没有裤子穿的人,怎能下得了床,这种情形直到很久以后才得改善。
这小客栈里当然也是这种情形,那老者一摆手,让白非也坐在炕上,笑道:“出门人应随遇而安,比这再坏的地方,都得照睡不误。”
他像是又看穿了白非的心事,道:“你别嫌这地方不好,有时情势所逼,你连猪栏都得睡。”他微微一笑,道:“想当年,我就睡过猪栏的,只是那种气味太难闻,但我还是睡着了。”
那两个少年笑得全身颤动,白非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者突然面色一整,朝白非道:“不管你是为着什么到西北来的,也不管你是否有心来此,但这里即将有事发生,你是看出来的了。”
白非连连头,他人极聪明,如何看不出来,只是他却丝毫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罢了。
“你年纪还轻,我希望你能分得出正邪,不要人云亦云,做那盲从附和的呆子。”那老者道来,面上正气凛然。
白非又连连头,可是他却是糊涂了,暗忖:“他对我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心中一惊,转念忖道:“难道他已知道我和无影人的女儿,有着情意,因此才发话劝阻我,可是她母亲就算不好,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何况……何况她也死了,什么事都谈不到了。”一念至此,脸上又流露出黯然之色。
他心中的思忖,使得他面上的神色,亦阴晴不定,那老者哈哈一笑,道:“我真想不透,那两个小子谁有这样的神通,竟连天龙门下的人都请了来。”他目光一转,盯在白非脸上道:“天龙门除你之外,还有别人也来参与此事吗?”
白非实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正容笑道:“不是小可瞒您,小可实在不知道这里将要发生什么事,天龙门有没有人来,小可也不知道。”
那老者“哦”了一声,目光仍紧逼住白非的眼睛,想是看出他并非虚言,过了一会才说道:“你不知道这事也好。”说着话,他站了起来,在房中缓缓兜着圈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问题。
白非此刻心中亦是疑窦丛生,最令他不解的,就是这老者究竟是何许人也,他究竟凭着什么,竟能镇住那小铺中数十个终日在枪尖刀口讨生活的武林朋友,他暗忖:“这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呀,这老人必定有着什么足以令别人心服的地方,也必定有着极大的名声,但是我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当今武林的前辈英雄中,并没有这么样一个人呀。
“小铺中刚才所发生的,究竟是什么事呢?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同时发出一声惊呼?是这老人露了一手足以使他们震惊的功夫?还是他的名声使他们惊呼呢?”白非百思不解,这老人的来历,竟使得本已心事重重的他,又加了些心事。
那两个少年嘟着嘴,一言不发的坐在旁边,白非瞧了他们一眼,又忖道:“刚才那少年一扬手,那汉子就倒了下去,看样子痛苦得很,可是他扬手之间,并没有暗器的光芒,甚至连暗器所带起的风声都没有呀,当今之世,我还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无影无形的暗器呢,即使那种细小的金针之类的暗器,发出时也不会像那样的简直没有任何痕迹呀?”
这些难解的问题,使得他两道剑眉紧紧皱在一起,坐在土炕沿上,也不知道有什么话可以打开此刻无言的僵局。
那老者突然停下身来,缓缓向白非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白非茫然摇了摇头。
“也难怪你不知道。”那老者一笑说道,自怀中掏出一物,在白非眼前一扬,又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自非见了此物,心中猛然的一阵剧跳,暗忖:“原来竟是他。”心中方正惊异,那老者却又掏出一物,朝土炕上一丢,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却并未等到白非回答,接口又道:“中原武林的数百个豪士,就是为此物,才到这西北来的。”
白非仔细看了那东西几眼,脸上又露出惊异的神色来。
在那黄土将崩的一刻里,石慧的江湖历练,当然不及谢铿及黑铁手丰富,但是心思反应的灵敏,却非他人能及。
何况她距离窑门本比谢铿等两人为近,当下连念头都来不及转,身形一动,便掠了出去。
这在当时的确是千钧一发,她假如再迟那么一儿,便得和谢铿等两人一起葬身在黄土之下。
她方掠出土窑,身后己是轰然一声大震,她连头都不敢回,身形弓曲之间,已然上掠数丈,这是她身受父母两人的绝学,换了一人,也不会有这种功力逃出。
云龙白非也就是在她之间片刻离开的,但此刻她所遇到的惊险,却远在云龙白非之上,土块都飞溅到她身上,打得她身上隐隐发痛。
黄土如洪水而下,她将她能施展出的每一分功力,都完全的施展了出来,身形如凌波之海燕,自黄土之上掠了出来,她这一全力而奔,真气就有些接不上来,但是她仍然不敢停留,等到后面的土崩所发出的轰然之声静下来之后,她才敢停下身形来。
这时她喘气的声音,已经非常急促了,她静立着将就了半晌,方自回望,四周又恢复了静寂,原来她这一阵急掠,已奔出很远了。
大难过后,她心里反而平静得很,这几乎是每个人心里都会发生的感觉。
她此来的任务,就是将谢铿致死,此刻她已断定谢铿必定已葬身在黄土之内,暗忖:“他焉能再逃出活命呢?”转念又想道:“只是黑铁手也葬身其内,妈听到了,不知道会多难受哩。”
她哪里知道,谢铿并未死,世上之事,又岂是人们所能推测的呢!
此刻她任务已了,再也没有什么事了,觉得轻松得很,因为她又可以回家了,回家是种多么甜蜜的享受呀。
她轻轻一笑,蓦然想起了白非,少女的心里变幻无常,她对他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很深的情意,于是她对这正在怀念着她的人,也开始怀念了起来,这种感觉,是她前所未有的。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理踩这年轻人,虽然她对他的态度是冰冷的,但是她却将她的身世一切,都告诉了他,虽然事后她想起来也有些后悔,然而当时她却像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似的。
“如果我回家去,此后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了。”她幽幽长叹了一声,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她还有着能再碰到他的希望,虽然也许等她再碰到他时,仍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这就是少女的心情,是人们最难了解,但也是最容易了解的。
她所走的路,和云龙白非同一个方向,因此所遇也相同,这里仍然是一片荒凉的原野,黄土遍地,风仍很大。
她辨不出方向来,心里有些着慌,想找个人问问。因为这里四面看起来竟完全一样,她若走惜了路,在这种生疏的地方,一定难免迷失,而她此刻有些疲倦,也有些饿了。
忽然,她鼻端冲进一股香气,她几乎以为是自己有毛病了,因为这是烧肉的香气,而在这种地方怎会有烧肉的香气呢?
但是这香味越来越浓郁,她直往下咽唾沫,肚子越发饿,终于忍不住向那香味发出的方向走去,而且越走越快,竟施展起轻功来了。
“无论如何,我也要弄它一块来吃吃。”她生就是有我无人,一相情愿的脾气,自己想做的事,也不问别人的感觉,就要去做,纵然做出了要惹一身麻烦,也是先做了再讲的。
果然,走了不远,她就看见前面有烟升起,因为有风,所以那烟被吹得四下飘散。
她脚一,身形如箭般窜了过去,但等她看清前面的景象时,她却不得不猛然收摄住身形,因为那使得她几乎吓了一跳。
原来前面有人席地而坐,因为是背向着她,是以看不清面貌,只看到那人头发很长,似乎是个女子,最怪的是这人衣服穿得极为破烂,在那人面前,就是烟发出来的地方,烧肉的香味,也是从此发出的。
此情此地,再加上这么样一个怪异角色,石慧胆子再大,也不免吃了一惊,她踌躇着,不敢再往前走,而简直想溜开了。
这是石慧前所未有的,她正想转身,哪知前面那人却蓦然道:“后面是什么人,”声音沙哑而粗,又不像是个女子。
石慧更是一惊,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轻功深浅,而且极为自负,她暗忖:“我敢说我根本没有发出一声音来,这人却知道了,这真有儿奇怪,难道这人——”她不敢再往下想。
“走到这里来,你想走可不成!”那人又冷冷说道,像是背后有着眼睛似的。石慧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害怕,但脚步却一步一步往那人走了过去,心跳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了。
那人极为难听的一笑,道:“你害怕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石慧浑身机怜伶打了个寒噤,暗忖:“难道她烧的是人肉?”她虽有一身武功,但遇着此事,竟像一儿也施展不出了。
那人咯咯笑着,一转脸,石慧这一惊却比方才为甚。
照石慧的思忖,这人必定难看丑恶已极,因为她背影如此,声音又这么难听,哪知这人一转脸,却是张奇美无比的面孔。
这美,简直美得不似人类,那是一张瓜子脸,眼睛大而明亮,鼻子挺直,嘴巴是一个小巧而曼妙的轮廓,但是皮肤却白得可怕,在白的里面,还带着些青的味道。
这使人无法推测她的年龄,石慧的心中,更起了恐怖之意;因为这张脸是和这人全身的其他部分都绝不相称的。、那女人又一笑,笑得很甜,笑声却难听得可怕,朝石慧道:“小姑娘,你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不怕坏人欺负你吗?”
她大而明亮的眼睛里顿时现出一种迷惘凄凉的光芒,像是因着太多的往事而伤心,而这些往事,却又是她永远难忘的。石慧全身冷汗涔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然“噗哧”一响,那女子“哟”了一声,道:“烧的肉已经好了,怎的这么快呀。”
原来她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块砖头,在里面烧着枯树枝,弄出很多烟来,而那砖头上却炖着一个大瓦锅,里面的水滚着,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也发出异常浓郁的香气。\
那女于掀开锅盖,香气更是扑鼻而来,石慧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唾沫,她心里虽然害怕,但生理上的要求却仍然强烈。
那女子也看到了,道:“你想吃一吗,那就坐下来,不要假客气。”说着从身旁的一个大布袋里,拿出一套碗筷,道:“我从来没有请别人吃过我做的东西,今天也是我看你特别投缘,但是我碗筷只有一副,只好等我先吃了你再吃。”
石慧不敢作声,那女子伸出手,竟十指葱葱其白如玉,那碗也是极上品的磁器,筷于竟然是象牙的,石慧更奇怪,她方才还以为这女人是鬼,现在虽已没有这种感觉,但却更奇怪,眼看着她拿着一个汤勺将瓦锅里的东西盛了出来,放在碗里,用筷子慢慢吃着,吃得香得很。
石慧肚子里可难受得很,她睁着大眼睛望着那香气扑扑的锅子,心里恨不得那女人快吃完,哪知那女人吃得更慢,一面说道:“我天生吃饭就慢,你要是等不及,就用手在锅里抓着吃好了。”
石慧“嗯”了一声,暗忖:“这么烫的东西,怎么能用手抓来吃。”她瞅了那女子一眼,看到她破烂的衣服,心中恍然忖道:“看她这样子,八成是个女疯子。”嘴里可不敢说出来。
那女子一面吃,一面笑,笑声虽然大,石慧听起来可没有一儿笑意,她心里有些发慌,不知道这女疯子对她究竟有什么用心。
那女子望着石慧,笑道:“你怎么不吃呀?”石慧哭笑不得,那女子又道:“你怕烫,不敢用手抓着吃是不是?”
石慧有些奇怪:“怎么我心里想着的事,她好像都知道的样子。”一股凉意,由背脊直透头,老实说,这种能预知别人心意的人,是有些可怕的,何况这女子看来又是这样奇诡。
那女子突然将手里的碗筷都送给石慧,笑道:“你怕烫,我可不怕,你用筷子吃好了。”
石慧不由自主的接了下来,那女子拍了拍手,仔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一面说:“不脏,不脏。”竟将一双纤纤玉手,伸进仍在沸腾的瓦锅里。
石慧又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战,那女子在锅里捞了半天,捞了一大块肉出来,手上仍然玉指葱葱,这双玉手竟像是钢铁所铸的,丝毫没有因着这沸腾的肉汤而有半红肿。
那女子像是行所无事,一面吃肉一面道:“你快吃呀!”
石慧暗忖:“这女子的内功竟到了水火不侵的地步了,这我虽然听人说过,可是老不相信,想不到这女疯子竟是个这么样的高人,可是她究竟是谁呢?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位人呀!”
她呆望着碗里的肉,香气更一阵阵往鼻子里冲,她暗笑自己的馋,但还是忍不住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咀嚼着。
这一吃之下,她只觉得是生平从未吃过的美味,赶紧又挟了一块,不一会,大半碗连汤带肉都被她吃了个干净。
她意犹未尽,望着瓦锅,意思是再来一碗,那女疯子却一也不疯,笑道:“你还想吃再吃一碗吧,来,别客气。”
石慧脸微微一红,那女子又笑道:“你别怕难为情,这我也是不花钱买来的,吃光最好。”说道,她又从那大布袋里拿一大片生肉出来,道:“这条狗我吃了两天,还没有吃完,再不吃完就要坏了,有你帮着我吃,再好也没有。”
石慧一惊,瞪大眼睛道:“狗肉!”
那女子笑嘻嘻的说道:“对了,狗肉,你说好吃不好吃?”
石慧觉得一阵恶心,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在肚中翻江倒海,直想往外吐,可是又吐不出来,干呕了半天,一儿东西也没有吐出来。
那女子笑得咯咯有声,道:“这是天下最好吃的肉,你要是不吃一次,你可真叫白活了。”
石慧越想越恶心,那女子笑得打跌,道:“真开心,到西北来,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了。”仿佛只要别人难受,她就开心似的。
那女子又吃又喝,石慧虽然饿,可再也不敢吃一口了,那女子也不管她,吃完了,将锅里剩下的一肉汤往火上一倒,连连叫道:“可惜,可惜!”锅也不洗,碗也不洗,又放进大布袋里。
石慧眼睁睁望着她,心里想走,又不敢,她有生以来,几曾遇过这样的事,心里真感委屈,眼圈儿都红了,像是要淌眼泪的样子。
那女子将东西都收拾好,拿起大布袋往背上一背,石慧松了口气,暗忖:“这一下她可要走了。”
哪知那女子冲她一笑,道:”你可别想丢下我一走就算了,我寂寞得很,需个人陪陪我。”
石慧勉强张口想说话,那女子却一板面孔,道:“你要是像男人一样,随随便便就把我丢了,我就要杀死你。”
石慧头皮发麻,不知该怎么样好,那女子两道柳眉几乎倒竖了起来,道:“天下的男子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转过头向石慧道:“你人漂亮,年纪又轻,千万别上男人的当呀!”
这女子有时神智不但非常清醒,而且智慧也比别人高,可是有时候说话却又颠三倒四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再加上她这一身打扮,石慧暗忖:“她一定是个疯子。”但疯子又怎会有这么深湛的功夫呢?石慧真的有些迷糊了。
那女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眼角不时去瞧石慧,石慧有些怕她,只得乖乖的跟着她走。
那女子笑道:“看样子你轻功也不错,跟着我来吧。”身形一动,快如闪电,向前掠去,霎时已消失了身影。
石慧大喜,身形猛转,也以极快的速度向相反的方向奔去,几个起落之间,她暗忖:“这下我可逃开了吧。”
念头尚未转完,身侧有人冷冷说道:“我早就告诉你说,你想跑可办不到。”
石慧一回头,却看到那女子己来到她身侧。
石慧的轻功,在武林中已可算是第一流的了,但这女子的轻功,可像是不可思议,石慧又气又怕,忽然心中一动,暗忖:“妈妈给我的药,我还没有用完,正好给她用一。”
她自幼耳濡目染,将人命看得一文不值,想到此处,她不再反抗,跟在那女子后面,但是那女子轻功太高,她又根本追不上,极力的施展出功夫,但她究竟是个女子,年纪又这么轻,虽然一时间还不会怎样,但她却已叫苦连天了。
那女子走了一段,又歇了下来,再走了一段,她道:“肚子饿了,我们烧东西吃吧。”
石慧一怔:“她肚子怎的饿得这么快?”
那女子身形四下流走,一会儿,竟被她弄了三块平平正正的大石块,又去找了些枯柴,拿起瓦锅,又烧起狗肉来。
于是她升起火,又煮起肉来,石慧心里好生气,但气却只能气在心里而已,一句话也不敢说出来,怔怔的在她身旁。
那女子脸色愈发青了,又好像有冷,她伸手一拉石慧道:“你怎么不坐下来,”
石慧一缩手,因为她的手竟凉得可怕。
她不甘愿的坐在那女子身旁,火越烧越旺,她从布袋中取出那一大片生狗肉,随手切去,那肉竟应手而被切成一块块的,生像她那一双玉手竟是利刀似的,石慧更是吃惊,暗忖:“这女疯子的功夫怎的这样惊人。”连这名满江湖的两位武林高手的后人,都被这种不可思议的功夫震怔住了。
那女子又从布袋中取出一个皮囊,里面竟满装着水,又拿出了几个小罐子,里面有盐、有作料,石慧暗忖:“这布袋里还有什么东西?”诧异的望着那布袋,又不敢动手去看。
不一会,瓦罐里的香味又自溢出,石慧虽然知道这是狗肉,也禁不住这香味的诱惑,直流口水,她生平没有吃过狗肉,虽然觉得很恶心,但这种南方的异味,她竟有再吃一次的想法。
那女子忽然冷笑一声,道:“又有几个馋鬼来了。”
石慧留意倾听,却听不出一丝声音来,方才暗忖:“这种鬼地方还有什么人来。”念头未转完,突然听到有马蹄行走的声音。
她不禁暗暗钦佩这女子听觉之敏锐,自己也是从小练武,旁人听不见的东西,自己也能听出来,但和人家一比,却差得太远了。
马蹄声本也不是冲着这方向而来,但到后来,蹄声却越来越近。
片刻之间,就来了几匹马,从马上人坐在马上的姿势看起来,这些人马上的功夫都极好,石慧不免睁大眼睛去看,那女子却低着头,动也不动,注视着锅中即将沸腾的肉汤。
那几匹马来到近前,其中一个道:“好香的味道,俺又累又饿,有东西吃真是再好没有了。”一口的关东口音,而且语气之中,仿佛只要有东西,他就能吃似的,至于人家让不让他吃,那全都不放在他的心上。
那女子冷笑一声,目光隐隐露出杀机,低骂道:“臭男人。”
石慧暗笑:“这女疯子怎么对男人这么样恨法。”
那凡匹马上的骑士“唰”的一起下了马,身手干净利落之至,他们共是四人,手里挥动着马鞭子,大刺刺的走了过来。
石慧暗啐一口,也觉得这些人极为讨厌。这些人不知道自己倒霉的时候已经快到了,还高兴得很,其中一人身躯最为彪壮,扯着大嗓门道:“今天俺兄弟真是走运,不但有吃有喝,还有这么漂亮的两个娘儿们陪着,想不到这趟到这里来,还有收获。”
另一人怪声笑道:“俺对娘儿们倒不感兴趣,只要老三的酒带来就行了。”这班粗豪小子,四肢虽甚为发达,头脑却迟钝得很,可没有想到在这种荒凉的地方,人家两个女子敢孤身坐在这里,难道没有一仗恃吗?兀自笑着、叫着,像是突然看到什么宝物似的。
先前那彪形大汉又笑道:“俺兄弟真是青菜豆腐,各有所喜,老二、老三喜欢喝酒,俺和老四却喜欢酒字下面那……”说着话,粗声大笑,一屁股坐在石慧的旁边。
石慧以为那女子必定会发作,哪知那女子却笑了起来,笑的声音轻轻的,道:“肉就快煮好了,爷们等一会再吃吧。”
那大汉甩着眼睛望着她,笑道:“这娘儿有儿意思,喂!你怎的不穿件漂亮的衣服,以后你跟着俺,不但管保你有吃有喝,还得管保你打扮得标标致致的,哈哈。”他敞开喉咙大笑了几声,又道:“今天你遇着大爷们,真算你走了运了。”
那女子便轻轻的笑着,石慧一肚子闷气,依着她性子,不把这些粗汉一个个撕成两半才怪,但她看到这女子的样子,却只得将闷气留在肚于时,暗骂:“这女疯子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另外三个大汉也坐了下来,那嗜酒的老二怪笑着说:“你们遇见俺大哥,可真是走运了,俺大哥在关东有名的温柔体贴,是个风流多情的大英雄——”说着,他又大声笑道:“老三,快把酒拿出来,咱们干咱们的。”
石慧望着老大的尊容暗忖:“这还叫温柔体贴,风流多情呀?”一恶心,连隔夜的饭都快吐出来了,连忙将身子移开一儿。
哪知那老大却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粗手过来,笑道:“小娘儿们,别害臊,大爷又不会吃了你,管保玩得你舒舒服服的。”
石慧面目变色,方想动手,却见那女子朝她使了个眼色,其中仿佛有着什么深意,只得心一松,将手收了回来。
那女子轻轻一笑,道:“爷们都是从关东来呀,这么巴巴的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干什么呀?”
另一人想必是老四,笑着接口道:“来看你呀。”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一条长缝了。
老大却一本正经的说:“大爷们是别人特别请来办事的。”他故意叹了一口气,做出十分了不起的样子说道:“想不到中原武林中,都是脓包,真遇上了事,还得让大爷辛辛苦苦的从关外跑来。”
石慧面色又一变,悄悄伸出手去,在瓦锅的边缘摸了一下,那锅里肉汤已在翻滚着,显见得肉已经可以吃了。
“肉已经可以吃了,老三,快动手。”老二接过酒囊,呷了一大口,“嗖”的一声,从怀中拔出一把解腕尖力,自锅里挑了一大块肉出来,又似乎嫌太热,放在手上慢慢凉着。
其余三人也各自拔尖刀,老大笑道:“这肉可烧得真不错,过两天大爷事办完,把你接口家,天天给大爷煮肉吃。”
石慧暗中冷笑一声,脸上的神色,令人难测,只是那四条粗汉正自兴高采烈,根本没有注意到她面上表情罢了。
那女子笑道:“你们也是接到‘黑蛇令’吧?”面上露出一个极为奇怪的表情。
那四个汉子倒真吃了一惊,同声道:“你也知道?”
那女子又一笑,自怀中取出一物来,黑黝黝的,发出金属的光,老大更吃一惊,刚伸手想去接过来,忽的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
石慧冷笑一声,骂道:“臭男人!”
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道:“真看不出你来,小妹妹,你还有这么一套。”
石慧所施的毒,岂是小可,那谢铿以何等功力,何况只是闻了一下,已自中毒不支,这四条粗汉竟吃了下去,此刻早已全身发黑,死多时了,那女子朝他们的尸身看了一眼,转过头来静静的看着石慧,眼中竟露出喜悦的光芒。
石慧此刻对这女疯子非但不像方才的恐惧、怀恨,而且甚至微微有些好感了,微笑道:“对不起,这锅子恐怕再也不能用了。”
那女子咯咯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天下除了无影之毒外,再没有一种毒药能这么厉害了,喂,我说小妹妹,你是无影人的什么人呀?”
石慧又一惊,暗忖:“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女子睁着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静静等着她的答复,石慧看得出她绝不像其他的人对她妈妈有着又恨又怕的恶意,遂说道:“她是我的妈妈。”语气之中,对她有这样一位妈妈,颇为自豪。
那女子“哟”了一声,笑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了,做得又干脆,又利落。”石慧一笑,那女子又笑道:“我早就想看看你妈妈,却想不到妈妈没有看到,反而先看到女儿了。”
石慧一笑,问道:“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那女子目光中,立时又露出那种幽怨、凄凉和迷惆的样子,喃喃低声道:“我是谁,我早就死了,现在已经不是我了!”
石慧倒没有因着这莫明其妙的话而惊异,因她早就知道自己的问话一定得不到回答的,低头一看,那黑黝黝的铁牌仍在那女子的手上,脑海中晃过黑蛇令三字,心里模模糊糊的有些儿印象,仿佛以前也听说过,只是这印象已经很难记忆清晰了。
于是她问道:“这就是江湖上传说的黑蛇令符吗?”那女子一头,石慧又道:“你是不是也因为这黑蛇令符到这里的呢?”
那女子眼中精光暴射,道:“他配叫我吗?”随又低低说道:“我来这里,是为着另一件事。”眼中又现出那种神色。
石慧悄悄接过那黑蛇令,极有兴趣的把玩着,一面问道:“这黑蛇令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以前我好像听爸爸说过,不过现在又忘了。”她现在对那女于已无恐惧,又恢复了她那种天真娇憨的态度。
那女子望了她一眼,眼中竟有些慈爱之意,仿佛虽然不愿意说话,但却也不忍拂了这天真少女心意一样,缓缓说道:“当时江湖中最好的帮会天龙会,因掌门人清理门户而瓦解了,天龙门下千百万兄弟,顿时没有依靠,那时武林中有个很年轻,但是武功极高的人,叫做‘千蛇剑客’的——”说到这千蛇剑客,她倏然顿住了话,脸上满是怨傲之情。
石慧接口问道:“这千蛇剑客的名字我倒听过,他是不是和当时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一对侠侣白羽双剑齐名,被武林中同尊为‘武林三鼎甲’的那人,只是他们不是都早已隐迹江湖了吗?”
“武林三鼎甲!”那女子呻吟似的低语了一句,面上流露出令人难解的神色,然后了头道:“对了,就是此人,他以一柄灵蛇剑和一袋灵蛇缥得名。”她又顿了顿,指着那黑蛇令道:“哪,这就是他当年以此做尽坏事的灵蛇镖了。”
石慧极有兴趣的倾听着,那女子又道:“因为他武功大高,虽然坏事做尽,可没有人敢说他什么,他名声更高,虽然那仅仅是臭名而已,但是等到他网罗天龙门的所有兄弟,自组了个灵蛇帮之后,他居然一本正经、满面道学的做起好事来了,江湖中人却很高兴,哪知他坏事做得更多,只不过是暗中行事,没有人知道罢了。
“于是,别人竟将他尊为武林三鼎甲中的状元,他也就表面做得更好,后来——”她又顿了一下,目光闪动了许久,才接着说道:“后来不知因着什么,此人竟失踪了,灵蛇帮那等赫赫的声威,也因着他的失踪而风消云散了。”
石慧听得出神已极,此时接口道:“我好像听爸爸说过,他的失踪,和当时也一起隐迹的白羽双剑有着关系,是吗?”
那女子一转头,不让石慧看到她面上的表情,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石慧“哦”了一声,像是因为听不到故事而失望得很。
许久,那女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石慧突然道:“现在这黑蛇令怎么又重现了呢?”
那女子沉思着,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她等了一下,又问了一句,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来;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知道那厮又在玩什么花样,我本来以为他只请了中原武林的人物——”她目光扫了那四具尸体一眼,又道:“却想不到他连关东的马贼都给请来了。”
石慧又“哦”了一声,道:“这一下这里可有热闹好看了吧?”
那女子苦叹了口气,道:“只怕这热闹还不会大小呢。”低下头:又陷入回忆里去,像是回忆虽然使她难受,但也有令她觉得甜蜜的地方。
这两个女于年龄不同,身世也迥异,但性情上却有着许多相同的地方,那女子抬起头来,一笑道:“今天恐怕是我话说得最多的一天了。”石慧望着她美丽的面孔,心里又加了几分好感,那女子又叹道:“多少年来,我都没有和人说过话哩。”
四野虽然仍极阴凄,然而这堆柴火的旁边,却像充满着暖意。
虽然,那四具显得极为狰狞可怖的尸身仍然倒卧在那里,然而人们只要心中温暖,其他的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了。
“你要不要跟我看看热闹。”那女于缓缓站了起来,问着说,石慧心里何尝不在这样想,立刻道:“好极了,你带我去吧,”将回家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也站了起来,此刻,已经是傍晚了。
白非望着那老者拿给他看的两件东西呆呆的出了会儿神,这两件东西他以前虽然都没有看见过,可是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然后他惊异的抬起头来,望着那老者道:“你老人家就是白羽双剑?”白羽双剑的名声,天下皆知,岂只白非而已。
那老者微微一笑,指着抛在炕上的东西道:“这‘黑蛇令’你也知道吧?”他又一笑,道:“这和你们天龙门还有些关系呢!”
白非恍然道:“难怪我看有这么多武林豪士都聚集到此地来,想必是那千蛇剑客静极思动,又想重振旗鼓了吧?”
那老者微笑道:“他们还是一帮一帮来的呢,听说那千蛇剑客又想重振灵蛇帮,并开十二个香堂,由武林中人公平较技,胜者为强,是以有野心在灵蛇帮占些地位的人,都约了帮手,群集此地,都是想在这十二香堂里占一席位的呢!”
白非一笑,道:“老丈大概以为我也是其中之人吧?”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原来我也在奇怪,堂堂天龙门的少掌门人,怎么也会来这趟一趟浑水——”
白非接口道:“老丈来此,还是为了昔年未了之事吗,”他问得含蓄得很。
那老者正是昔年名扬天下的白羽双剑中的司马之,此刻摇头道:“昔年的恩怨,老夫早已忘记多时了,此来却是为着要找一个人的。”他长叹了一声,又道:“浩浩江湖中,知道老夫昔年恩怨的,只有令尊大人一人而已——”
白非沉思未语,突然道:“千蛇剑客此次重现江湖,想必是又得了什么武学绝传,是以才敢如此大张旗鼓的去做。”
司马之摇头叹道:“他华发已鬓,想不到还有一份争雄的野心,老夫将这些事却早已看得极淡极淡了。”
那两个少年此刻面上也现出忧怨之色,白非望了他们一眼,向司马之道:“这两位想必是令媛了。”他毫不客气的说出令媛两字。
那两个少年脸上一红,司马之满怀感慨的脸上,也露出笑容道:“你看得出来他们是女扮男装的,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目光却锐利得很。”
白非暗笑:“这还有谁看不出来。”
司马之指着身材较长、也就是那很爱说话的一个笑道:“这是我的义女,你别看她年轻,她在江湖上的名声,也不弱于你哩。”
白非“哦”了一声,他方才看过她的功夫,并非因此话而怀疑。
那女于却娇笑道:“爹爹真是的——”口中虽在不依,心里却像是高兴已极,司马之哈哈笑道:“你这位罗刹仙女还会不好意思,”
白非“哦”了一声,恍然忖道:“原来她就是昆仑双绝手里六阳神掌郑剑平未过门的夫人。”心中竟微微有些失望,当然,这种微妙的心理,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会知道。
司马之又指着另一个道:“这个也是我的义女,叫小霞,她从小离开父母,就跟着我的姓了。”司马小霞嘟着嘴,望着白非,似乎在怪她爹爹为什么不捧她两句,司马之眼光中满是慈祥的爱意,笑道:“她除了撒娇外,可什么也不会。”
司马小霞“嘤咛”一声,倒在床上,粉脸想必已红得像熟透了的樱桃了,白非望着她娇憨的样子,心中却浮起石慧的影子。
白非心中一动,突然问道:“白羽双剑昔年形影不离,后来怎的突然离开了呢?小可对老丈昔年的韵事雄迹,虽然曾听家父谈过一些,但却仍然不甚清楚。”司马之脸色一变,竟流露出怨恨与幽忧这两种情念所混合的神色。
白非马上知道自己的话问得太孟浪了,竟触痛了人家心底的创痕,后悔得很,但话已出口,想收回也来不及了。
司马之却并没有怪他,只是苦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说给老弟知道吧。”
白非望着他,觉得这名满天下的大侠虽然话中处处流露出英雄垂暮之情,但眉目之间,却仍时时现出过人的英豪之气。
此刻,他也恍然了解了方才小铺里群豪们为什么在发出一声惊呼之后,便没有任何举动的缘故,他暗忖:“那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这位大侠昔年被江湖中视为圣者的白羽令的缘故呀。”
他望了那枝曾在司马之手中把玩着的白色羽毛一眼,又望了望那炕上的黑蛇令,忖道:“想不到这武林中人极难见到的黑白双令,今天都被我拿到了。”
其实黑蛇令还容易见到些,这白羽令却一共只有两根,武林中人要想见上一见,的确是不太容易的。
司马小霞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白非,道:“喂,我爹爹刚才问你为什么到西北来,你怎么不说呀?”
白非脸又一红,司马之看出他的窘态,笑道:“霞儿,不要多开口。”小霞一生气,又嘟着嘴倒回炕上去了。
蓦然,客栈中的人声喧哗了起来,许多人的脚步奔来奔去,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故,司马小霞和罗刹仙女乐咏沙对望了一眼,大有想出去看看的意思,白非也是少年心性,好奇之念大起,也从炕上站了起来道:“我出去看看,”
她们感激的望了他一眼,他整了衣裳,方才想走出去,哪知门外竟有人敲起门来,乐咏沙娇喝道:“什么人!”
门外闪进一个人来,白非面色一变,暗忖:“这人怎的不等回答就闯了进来。”再一看,却是客栈中的店小二,怒火也就消退了。
店小二咧开嘴一笑,道:“这两天我们这小地方可来了许多大侠客,客官想必也知道的了——”他话还没有说完,乐咏沙已皱眉喝道:“少噜嗦,我问你外面出了什么事?”
店小二暗地一伸舌头,忖道:“别看他人长得像女孩子,脾气却那么大。”他若知道她根本就是女孩子,恐怕更要吃惊了,但是他心里搞鬼。嘴里却恭恭敬敬的说道:“听说这里又来了个大侠客,叫什么天中六剑的——”
乐咏沙“哦”了一声,道:“他们来了。”那店小二两次被她打断了话,站在那里,竟没有再开口,乐咏沙又喝道:“快说呀!”
店小二道:“另外还有姓谢的,叫做什么游侠,这位谢大侠像是名头很大,到这里来的侠客,好像全认识他。”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咽了口唾沫,白非暗忖:“怎么他也来了。”
“住在我们小店里的侠客们听到他来了,全跑了出去看他,听说那位姓谢的侠客最近报了一件大仇,别人也都为他恭喜。”
司马之却突然问道:“这姓谢的是和天中六剑一起来的吗?”
店小二头道:“他们一起来的有十几个呢!”
司马之轻轻一皱眉,低语道:“这倒奇怪了。”他虽然隐迹江湖多年,但武林间事他仍然清楚得很,此刻听说游侠谢铿竟和武林中声名素来狼藉的天中六剑一起来,心里当然有些奇怪。
店小二见他们不再问话,暗付:“这些爷们真难伺候。”转头想走,忽然又回头来,将手里捏着的一张纸条交到司马之面前,一面说道:“方才有三个人,说要找你老人家,他们只说姓司马的,小的本来不知道是谁,后来听他们一形容,小的就知道那一定是你老人家了。”他似乎非常喜欢说话,一开口,就是一大串,司马之脸色微变,道:“人呢?”
店小二一摊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道:“这三人只交了张纸条给我,叫我交给你老人家,人都早就走了。”
司马之一手接过纸条,道:“知道了。”
等店小二走了出去,他奇怪的低语道:“这会是谁呢?”脸上神色更为诧异。
他缓缓展开字条,司马小霞和乐咏沙都挤在他后面,白非虽然不好意思挤着去看,但也伸长了脖子,用眼角偷偷去望。
那是一张普通的纸,上面写的话可并不普通,只见上面写着道:“方才飞鸽传书,得知二十年前故人也来此间,欣慰莫名,弟此次聚会群雄,却未想到我兄也来至此间,以至未能迎近,歉甚。”
“此后我兄行处,一路弟已令专人接待,弟每思及与兄把臂言欢时之乐,此心便跃然而喜矣,特此专祝旅安。”
下面署名是邱独行,司马之当然知道那就是千蛇剑客的本名,但却再也想不到他竟会有此一举,心中大异,暗忖:“他怎会知道我在这里的,难道他也在小镇上吗?”
但他自己随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恍然忖道:“必是我方才在小铺中露出身份,有人以鸽书通知了他。”他心里有些吃惊,这千蛇剑客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忖道:“看来二十年来邱独行不但另学了一身武功,在这西北之地,也有着极大的势力哩。”
于是他抬起头,朝带着询问的眼色站在旁边的白非道:“看来昔年的恩怨我虽然已忘却,别人可并没有忘记哩。”
乐咏沙嗔道:“没有忘记又怎样。”罗刹仙子以手辣著名江湖,对这昔年江湖中的第一人——千蛇剑客,居然也不大买帐。
司马之双目一张,道:“我倒要看看这邱独行二十年来,又练成了些什么超凡入圣的本领。”语气中雄心顿长。
白非暗笑:“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此次出来本想闯荡声名,现在这西北边陲之地,居然风云际会,群雄毕至,他暗忖:“这正是我一显身手之地。”满腔热血上涌,雄心也顿时飞了起来。
司马小霞突然又问道:“游侠谢铿又是怎么的一个人呀?”她年纪本幼,心情不定,每每会问出一句无头无尾的话来。
司马之道:“此人义声振动江湖,听说是个没奢遮的汉子。”
白非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只怕也未必尽如人言吧。”
乐咏沙也接口道:“我看他能和天中六剑混在一起,也未必是什么好家伙。”
司马之低头沉吟道:“这我也觉得奇怪得很。”顿了顿,又道:“他大仇得报,莫非他已将黑铁手除去了吗?”
他眼睛看着白非,显然这句话是向白非说的,白非又哼了一声,道:“他虽然杀的是杀父之仇人,但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司马之三人都有些奇怪,白非遂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司马小霞和乐咏沙都替黑铁手可怜,还在怪着谢铿的无情,司马之长眉一竖,道:“若然你们是谢铿,你们又会怎么做呢?”
这句话说尽了谢铿的苦衷,胜过了千百句为谢铿辩护的话,白非不禁低下头来,他对谢铿虽有偏见,此时亦是无言相对的。
司马之当然也看出这情形,他对这英俊潇洒的少年不但极为爱护,而且还存着一分深心,因此岔开话头道:“我肚子又有些饿了,白老弟,再出去喝两杯吧。”抓起放在桌上的酒瓶,摇了摇,笑道:“这里面还有大半瓶酒哩。”
白非一笑,也解开窘态,笑道:“我也有些饿了哩。”
这老校耗人走到街上,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谈话之间,是最容易消磨时间的。
就在这短短两三个时辰内,街道上竟已大换了一番面目,这本是荒凉的小镇,现在竟因着这许多游客而突然繁华了起来。
每家店铺都照着很亮的灯,原先做着别的生意的铺子,此时也临时添了些桌椅,做起吃食生意来,街上人也很多,尽是些神足气壮、一望而知练家子的武林人物,看到司马之等几人,有人只淡淡一眼,有人却在窃窃私语,大约已经知道这安详和蔼的老者就是昔年名震江湖的白羽双剑了。
白非暗忖:“此时此地,希望不要碰到谢铿才好。”他当然不是怕谢铿,是觉得略微有些不好意息,这是他听了司马之的那话才生出的感觉,其实谢铿又何尝愿意碰到他呢。
谢铿极为不愿意和天中六剑等人在一起,然而他生性豁达,什么人都拂不下面子来,当六合剑和凌月剑客交手,凌天剑客蓦然发现伍伦夫手中的黑蛇令,才喝令了凌月剑客。
于是他们都知道了彼此是为着同一件事而来,天中六剑此来抱着野心极大,他们虽然生性怪僻;但却都是聪明人,见了谢铿和丁善程的武力,自然有拉拢之意。
因为他们知道此次西来的好手必定很多,增加自己的力量,总是件好事,他如此想,金刚手又何尝不是这种想法。
因此双方一拍即合,居然结伴而来,谢铿虽然不愿和他们一路,但江湖游侠,都是些热血男儿,谢铿也想参加这件热闹,因为除了有数几个人之外,谁也不知道这千蛇剑客的真相。
谢铿还很兴奋,想见识见识这昔年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人物。
这其中的种种曲折,白非和司马之等人当然不知道,因此他们却在奇怪着,游侠谢铿怎会和天中六剑混在一起。
白非心里不愿见到谢铿,目光却在四下搜索着,这是人们都有的心理,当他不愿见到一人时,目光却往往会搜索着此人,这是极为矛盾的心理,但也是极为正常的心理。
他目光四处流动,忽然面色大大的改变了,暗忖:“难道我眼睛花了吗?”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瞧,心头不禁猛然一阵剧跳。
“呀,真是她,她居然没有死,天呀!这不是梦吗?”他眼光远远盯住一人,原来那人竟是他时刻未忘的石慧。
他失魂落魄似的从人丛中穿了出来,司马之奇怪的问道:“什么事?”他也没听见,司马之更奇怪,也跟着走了过去。
当石慧瞧见他时,那时她的心情也几乎和他一样,两人四目相对,像是目光中含着吸引对方的力量,脚下不由自主的朝对方走了过去。
司马小霞嘴一嘟,心中有些酸酸的感觉,乐咏沙望着她,心中暗笑:“这小妮子竟也春心大动了。”她已有了归宿,大有饱汉岂知饿汉饥之意。
“你也在这里?”石慧热情也激荡了起来,以前冷如冰霜的装作,在这一段隔离之后,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这时她身后如鬼魅般的走出一个长发女子,状如女丐,带着笑意望着这一双互相都堕人情网的少年,心中连带的也得了些甜意。
原来石慧和那诡秘的女子竟也一起到了这小镇上来了,那诡异女子这半日来已对石慧深迷钟爱,是以见她这种样子,知道她和这俊逸的少年彼此都有了很深的情感,心里也在为她高兴着。
她眼中竟隐隐含着泪光,想起以前的自己,心里更是感触甚多,正想走开一步,抬头一望,自己的十颗心,也几乎跳到腔子外面了。
这一个西北边陲的荒凉小镇上,不但群集了武林群豪,而且在这小镇上所发生的情感上的波澜,更远比武林中的波澜为大哩,其实武林中所有的波澜,又有哪一件不是因着人们内心的波澜所引起的哩。